越游拿起机场航班记录的名单,从头往下找,姓名后缀是“MENG”的,刚好只有一个,在机票改签的名单里。
他的手指停在“QIAO MENG”的名字上,声音低沉道:“找到你了。”
早上七点,古朴的陈宅散去了夜晚浸染上的森冷,重新恢复生机。
孟荞从雕花大门进来,沿着小径往正宅走,正在打扫落叶的年轻佣人看到她先是疑惑,等她再走了几步,正犹豫着要不要拦她的时候,远处的一个年老的佣人看见了她,停下手里的活计快走几步上前,朝她低声问好:“孟荞小姐,早上好。”
孟荞点头,微笑回应。在他问好之后,往里走又遇到年轻的年老的、熟的面生的佣人们,朝她生疏地问好。
在她走过之后,她能隐约听到年老的佣人给新来的佣人解释她的身份。
看来,他们都没有提前通知她要回来的消息。
餐厅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用早餐。他听到来人的动静,抬起头看到进来的是她之后,面上没有任何波动,也没说话,又低下头喝粥,仿佛刚才只是看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孟荞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不喜,老人不欢迎自己,这是她回来之前就预见的。但作为外孙女,她得按照规矩先问好,并非是为了所谓的孝顺,而是为了少点麻烦。
孟荞对着老人道:“外祖父,早上好。”
陈老爷子冷淡地“嗯”了一声,继续用餐。
此时一个中年妇女从厨房里端了一碗粥出来,看到她先是愣住,而后便是惊喜:“哎呀是孟荞小姐,您回来了?是早上回来的吗?我给您弄点早餐吧。”
“不用了薛姨,我吃过了。”孟荞侧头微微笑了一下,眼睛弯弯,回过头时很快又收敛了笑。
她选了离陈老爷子隔了两个座位的位置,坐下静静等他吃早餐。
薛姨被拒绝了也没有失落,她瞧了瞧爷孙俩,知道他们肯定有话要讲,默契转身进了厨房,给他们留出空间。
餐厅里顿时没了人声,弥漫着诡异的静寂,好似外面仆人打扫的动作都放轻了。
孟荞微微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两人都没有想挑起话题的想法,在这方面,祖孙两人是有默契的。
她也只是平静的待着,说实话,已经没有什么负面情绪了。这种氛围,她已经经历了十几年了,从她八岁被接回来那年起。
没过多久,老爷子吃完了饭,薛姨掐准时间出来递毛巾,之后迅速收拾餐具回厨房。整个过程动作也是小心的,在老爷子看不见的地方,还轻轻对她温柔地笑了一下。
陈老爷子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用惯用的语气命令道:“过几日韩家那老不死的举办九十寿宴,你跟我一起去。”
孟荞没料到他说的是这个,惊讶一瞬之后,用最平淡的语气道:“外祖父,您知道我嘴笨,恐给陈家带来不好影响,还是景雅姨母陪您一起去比较合适。”
老爷子是临近九十岁的人精,怎么可能听不出语气里的拒绝。他道:“嘴笨就少说话。那个场合不需要你说话。”
孟荞直视陈老爷子,从他眼神里,她已经大概猜到了他为什么要她去了。
不用说话,那就排除了将她正式介绍给他们这层圈子的想法,更不会上想让她加入公司运营,像景雅姨母那样一步步手把手教如何在商人之间交际。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他想把她当作花瓶,和韩家或者那宴席上的某一家联姻,在商业关系之外进行更进一步的捆绑。
孟荞最厌恶被人随意支配,很久以前就开始讨厌了。她本来只想平静过完忌日这几天,奈何有人不想。
她直接点明:“如果是联姻的话,祖父不妨先考虑孟棋,他比我听话。”刚才的语气还算柔和,现在一丝也不剩了,只余平静。
之前勉强称得上“和谐”的氛围,现在已经摇摇欲坠。
心里的算计被戳破,老爷子也不避讳,居高临下道:“韩家那老头不行,但孙子辈的那两个小子都是年少有为,无论哪个,能看上你算是烧高香了。要是按照以前门当户对的规矩,要不是顶着陈家的背景,你连他家的门槛你都迈不过。”
他站在高高在上的名门世家位置,无情践踏她的尊严,彷佛她是一块污迹斑斑的破抹布。这个围绕她前半生的,比她不齿的贬低式家庭教育还严重的陈宅,是她时时刻刻都想逃离的噩梦。
如果不是她“投胎”,估计原来那个女孩早就坚持不住了。就算是在地府听鬼友们说过千奇百怪的经验的她,置身其中的时候,也很难作为旁观者说服自己无视。
孟荞直直盯着老人的眼睛,嘴唇抿成直线,用最坚定的语气说出问句:“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家庭权威被挑战,陈老爷子脸色急剧变幻,丢下手里的湿毛巾,厉声道:“这由不得你!”
孟荞看着他生气的样子,突然轻笑了下,再说出的话也是字字如刀:“当初您也是这样对待我母亲的吗?”
陈老爷子立时站起身,拍桌子的声响震天动地,恼怒道:“孽障!”
薛姨听到动静,立刻从厨房出来,看到老爷子已经是气喘吁吁,急忙过去抚背顺气。
她对着孟荞劝道:“孟荞小姐,请您少说点。”
陈老爷子推开薛姨的手,指着孟荞道:“你别拦她,让她说!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忤逆长辈的!”
孟荞嘴角的弧度反而更大了,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手指,冷笑着道:“当年母亲不愿意联姻,您也这么骂母亲的么?所以她才会一气之下和别人私奔,就算是最后穷途陌路,宁愿抱着我——”
“孟荞,住口!”见老爷子的面容瞬间青白,捂着胸口,薛姨及时扶住,并出声喝止了孟荞,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孟荞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这个面上全是不赞同和严肃责备的慈祥妇女,是从小到大给了她母亲般温暖关怀、也知道自己所有遭遇的薛姨。那未说完的话被碾碎,从喉咙滚下去,烫得她的胸腔又麻又痛。
薛姨看到她受伤的神色,知道自己是逾越了,向她道歉:“孟荞小姐,对不起,但请您不要再说了。”
陈老爷子被扶着坐在座位上,捂着胸口喘息,嘴里飘出五个字:“给我滚出去。”
如果她把刚才的话说完,气得老爷子昏过去都是轻的。这也不是她本愿。孟荞扭过头不看他们,问道:“东西在哪里?”
“在客厅里,您可以让小王帮您拿出去。”薛姨回道。
孟荞转身走去客厅,默默无声提起早已准备好的两大袋祭祀用品,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出门去。
今天是她母亲的忌日,她来陈宅本来也是拿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