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发将越游的半张脸都挡住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紧抿的唇和紧绷的下颌线,微躬的脊背,身体几不可察的抖动,皆都显示他处于极为不适的状态中。
孟荞第一反应就是将这个符纸抽走,但没抽动。
越游把符纸捏着死紧,曲起的骨节发白,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施法被影响,他倏然身体一动,似有东西从他身体内涌出来,但又被他强硬压了下去,只是嘴角的那抹血红忽地变浓,结成血滴一直垂坠到嘴角。
“越游,你醒醒,快松开符纸!”孟荞提高了声量,像是在喊陷入迷雾的人一般。
越游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沉默不语,未有半点松开。但是从他嘴角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了,沿着下巴落下,滴滴答答的,隐入地毯里不见了。
孟荞也开始觉得自己眼前有了眩晕感,这是流失生命力的前奏!分明是他吐血从而影响到了她!
这人不要命了么!
她慌忙把酒搁在茶几上,空出来手,蹲在地板上,一手扯着符纸,一手扣掰他的手指,连皮肤接触也顾不得了。
“你快松手啊!”孟荞咬牙切齿恨恨道。
这人怎么轴!他不是没有引子,搞不了召神术,还安分了一段时间嘛。她也一直配合着了,怎么又突然发这个癫啊?!
眩晕感升级了,孟荞觉得自己的手脚都逐渐开始发软。她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越游醒醒!霍冲!!!”
越游不为所动,额发下的眼眸紧紧闭着,眉间似是打了个死结般的紧。
他被这符纸给困住了!
唤忆符是汲取人的生机运转的,能够唤醒久远的记忆。但有个弊病就是,不能一直重复查看同一段的记忆。
如果在唤忆符里面为了想要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一直重复刷同一段记忆,那很有可能会反被唤忆符攫取住,失去主体地位。它可以帮施法者重塑他想要的记忆,但施法者就沉迷其中不愿出来,直至被唤忆符吸干净生机。
孟荞一不做二不休,顾不得中断施法会遭反噬的后果,直接将这符纸撕破了!
符纸一分为二之后,越游刹时睁开了双眼,攥住她拿着符纸的手腕,怒瞪着她,像被夺走了食物的嗜血凶兽。
他眼里的红色血丝,就像是一张浸满了血的网,将她紧紧束在网里。
“放……”开我。
孟荞只说出了前面一个字,身体就支撑不住,一个白眼翻起来昏死过去。
越游蓦地回神,这才意识到刚刚是被唤忆符困住了。她是来救他的!
意识到自己抓她的手还在掠取她身上的生命力,他赶紧松开了她的手腕。
但她本身就是蹲在地板上,没了他的手,这下更没了支撑力。身子软的往后倒,靠到茶几之后顺着往下倒去,手臂位置不小心拂到了刚刚随手放在茶几上的酒。
“嘭”的一声闷响。声音几乎被地毯吸走大半,但酒瓶还是碎了。
越游赶紧往前伸手,在她倒到酒瓶残骸上之前拉住了她,她的身体不再往后倒。免了被酒瓶扎破的风险。
由于地毯的缓冲,瓶体的碎片不多,散落的范围也有限。紫红色的酒液从破裂的瓶体内潺潺流出,淌出了一块不规则的圆形。从越游的角度看过去,这像是从她脑袋散开了一圈似的,阴暗的血红,似血。
历史古籍里面有一句:沈氏坠于长乐楼,薨。
越游骤然瞳孔一缩,一瞬间被惊惧填满。他立刻将她抱起,迅速撤退到离那摊酒液至少十步远的地方。
就算是这般远了,他还是不放心地查看了一下她的后脑勺,确定没有任何损伤之后,又惊魂未定地盯着那摊酒液,眼眸深暗如渊,透不进一丝的光。
最后,他抬头看向窗外,城市霓虹光几千米外的远处,突然凭空劈下来一道闪电,割裂了黑暗,带来一瞬滋拉着电火花的光明。
这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思忖了几秒,他又将她抱起,放到酒液就近处,自己后退大概七八步,调整到一个刚刚可以看到她脑袋下铺满酒液的角度。
一名穿着丝质白裙的女子,赤足躺在血泊中,散着头发,眼睛闭着,嘴角微勾,似笑又非笑,表情是安详的从容。
一如她,赴死的那一刻,没有丝毫的不甘。
这画面,猛然撞入他的脑海中,撕破了某种禁制,记忆冲破了枷锁,过往如水一般流淌出来。
他定定地看了地上的孟荞许久。忽觉她习惯性的裸足,倒地的姿势,安详的神态,甚至眉眼的舒展,都看起来十分像沈青案。
但细看五官,却又不像了。
窗外射进来一道瞬间的闪电光,盖过了霓虹灯的光亮,打在一站一躺的两人身上。
只那一瞬,就像是灵光乍现,越游忽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转头看着窗外,喃喃自问道:“你们送她进来了,对吗?”
他站着等了许久,再没有出现闪电。仿佛刚才那两道闪电只是偶然出现的一样。
但他已经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