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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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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叶与风声碰撞摇晃,发出沙沙的低语声,斑驳的竹影间齐刷刷地站了一排黑衣人。

为首的是一个体型壮硕的高个男子,他腰悬一柄银色月牙状弯刀,眼睛以下被一张黑色的方巾遮住,额间一道长长的疤痕穿过眉头停在眼角处,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男子一只手抚上弯刀,语气森然地说:“他受了重伤,又中了毒,一定跑不远。你们给我一处一处仔细地搜,就是把这座山翻见底了,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黑衣人们得了令,立刻行动迅速地四散开来,纷乱的脚步声和搜索声惊起一片鸟兽。

沈徽就躲在不远处山坡上的一棵树后面。

他浑身是伤,一张过分俊朗的脸因失血过多显得苍白,倒将眉宇间原本的锋利桀骜冲淡了几分。

沈徽之前一直屏息凝神,直到那些脚步声远了才敢稍稍松懈下来,这一松,便觉背后中箭处仿佛烈火烧灼般疼得厉害。

那箭中得太深了,箭头上又淬了毒,若是贸然整支拔出,恐怕他顷刻间便会毙命。

可若是不拔,带着整支箭总归有些影响行动,何况他原本的剑在先前不断的交锋中已经折断,他需要一个新的防身武器。

来不及多想,沈徽咬紧牙,侧过身硬生生将背后的羽箭折了大半支下来。

撕裂的疼痛感从伤口处不断蔓延开来,而像这样的疼痛,他身上远不止一处。

这些刺客下手极狠,几乎招招致命,不死不休地从陌北一路追杀他至锦州地界,若不是沈徽常年习武,又在军营里待了三年,体能比一般人强上许多,决计无法活着走到锦州来。

他如今身处的地方是锦州界内的墨春山。墨春山山路曲折隐蔽,岔路也多,平时鲜少有人来往,锦州与京都之间隔了个凤川,而墨春山则是锦州到凤川最快的一条捷径。

太子刚死就有人来迫不及待地铲除他这个“党羽”,他若是真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山上,偌大的京都里,恐怕就不会再有人去追究真相、替太子复仇了。

沈徽缓了两口气,正打算起身在附近找找出路,忽然听到身后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沈徽眸光一暗,手不自觉捏紧了那只断箭。

这些刺客与一般的刺客不同,显然是经过极为精心的训练。一旦与之交手,分散在其他地方搜索的刺客很快便会被吸引过来,届时他以一敌多,绝难有生还的可能。

为今之计,只能先发制人,尽量避免打草惊蛇了。

身后的声响越来越近,沈徽一个侧翻身出去,行动迅速地绕到那名刺客身后,一手捂住刺客的嘴,一手用羽箭抵住了对方的喉。

“唔、别……别杀我,我不想…,”那名刺客挣扎着发出呜咽,“我保证、不会唔……”

黑色方巾外是一双年轻而好看的眼睛,看起来不过刚十六七岁,而此刻那双眼睛里却写满了惊慌与求救。

“不想死吗?”

沈徽眯起眼,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们对我痛下杀手的时候,又可曾问过我想不想死?”

拿着羽箭的手高高扬起,又迅速落下,只须臾之间便割断了那名刺客的咽喉。

溅出来的血液沾到沈徽脸上,他不甚在意地随意擦拭了下,随后松开了那名刺客。

男人身体一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那双年轻的黑色瞳孔睁得大大的,里面倒映出一张神情阴鸷的脸。

从敌人良善就是对自己残忍,沈徽在战场厮杀数年,早已没了那颗泛滥的同情之心。

他如今唯一的想法就是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他一定要活着回到京都。

他在刺客身上搜索了一会儿,不出意外地一无所获。

若是任由这具尸体放在这,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其他同伙找到,暴露他的行踪。

沈徽想了想,一脚将这具尸体踹到了坡下,随后朝相反方向走去。

他本就伤得极重,这番下来体力越发不支,脚下如同有千斤坠一般,沉重得迈不开步伐。

沈徽不断提醒自己,绝不能在此倒下。分别那日季旻亲口说过,会在宫里等他回去,无论如何他也要撑到回京都,见季旻最后一面。

想到沈季旻,沈徽不禁又想起听到他死讯时的场景。

那日他随睿王一同在城楼巡视,才巡到一半,传信的士兵就急匆匆赶了上来。睿王拆开信件,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沈徽起初以为是京都出了什么事,直到看到信件上那明晃晃的“太子薨”三个字,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向来镇定自若的睿王脸上会出现那样的神情。

太子薨逝,圣上惊悲之下一病不起,朝堂势必大乱。

沈徽不关心朝堂,他不在意太子的死讯会在京都引起多大的动乱,他在意的只有他的挚友,沈季旻而已。

沈季旻,他从小到大的好友。沈徽离开京都前往陌北时他还亲自相送,如今分别不过才三年多,那样善良乐观、珍视生命的一个人,连从小养大的兔子死亡尚且会不忍落泪,又怎么会突然自缢于寝殿之内?

念及于此,沈徽一时心绪起伏,又是一口黑血呕出,背上中箭的地方像有一千条毒虫在啃咬撕扯,疼痛席卷,几乎快要将他仅有的力气全部抽离开来。

“啪”。

连日来的消耗让沈徽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眼皮沉重得像要盖过去。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清凉的氤氲。

沈徽轻轻眨了下眼,一滴雨珠恰好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晕开的水汽中浮现出一片朱红绿瓦的宫墙,前方有个金纹白袍的少年笑着回过头,对他招手道:“砚之,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快跟上。”

沈徽睫毛颤了颤,嘴唇无声地开合:“季、旻……”

画面一转,到了一间屋子里。锦衣华服的少年端坐在书桌前,一脸认真地道:“砚之,我以后想做一个受万民爱戴的好皇帝。我希望天底下的百姓们不用再挨饿受冻,日日能吃饱饭,夜夜能睡好觉。”

“我还希望孩童们有学可上,老人们有人赡养。希望女子不必再困于闺阁,可以走出家中那方天地,出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男子们也不用再受门第之困,即便出身寒门微末,只要肯努力、有才学,照样可以改变命运,一展抱负。希望边关再无战事,将士们不用再受亲人离别之苦,家中亲眷也不用再日日苦等,以泪洗面。”

“砚之,你愿意一直在我身边辅佐我,帮助我成为这样一个帝王么?”

“愿……意……”沈徽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重复道,“我……愿意辅佐你……”

雨滴自他的睫毛滑落,落到漆黑松软的泥土上,随之消失不见,融为一体。

沈徽有些恍惚,刚刚的画面就像一个美好而久远的梦,梦做过了就过了,是不可能再回去的。同样的,人死不能复生,季旻已经不在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一种强烈的无力与痛苦瞬间包裹住沈徽,身上的伤口疼得像要将他撕裂开来一样,让他近乎绝望地闭上眼。

季旻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他本该光芒万丈!怎能因为政斗,因为挡着谁的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扣上自缢的帽子,冤死在冰冷的皇城之中。

他不甘心!不甘心!

沈徽猛地睁开眼睛,咬紧牙关,用尽全力让自己支撑住。

他不相信沈季旻是自杀,他要查清真相,他要报仇!

沈徽拼尽全身力气想要撑起身来,可疲劳与伤口让他的四肢再使不出任何力气,不知从何处袭来的困意像一头来势汹汹的野兽,将他整个人裹挟住,不断朝那黑暗又隐秘的深处坠去。

又是一滴雨落下来,随后两滴、三滴,像珠帘一样连绵不断。

沈徽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弯曲的手指深深插.进泥土里,挣扎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极近地传来。

沈徽抬眼,模模糊糊中看见一道青色的身影。

来人长身玉立,莹白的手指间撑着一把精致的油纸伞,微风拂过,一股檀木香气混合着雨后青草的味道钻进沈徽的鼻息,令他濒临昏厥的意识忽然清醒了几分。

那身影在离沈徽约摸两步的距离停下,既不说话,也不动作,似乎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

强烈地活下去的愿望充斥了沈徽的大脑,他身体里不知从哪里生出几分力气,抬起那双沾满泥土的手,颤抖着伸向那人衣角边:“救,我……”

青衫的一角微微扬起,下方是一双一尘不染的白靴。是很干净、很春天的颜色。

沈徽的视线被这抹青色笼罩,他在恍惚中心想——

面前这人一定很喜洁。

快要触到衣角的手指在半空中收了回来,沈徽努力仰头看向那人。

伞面倾斜,雨滴顺着伞骨滑落,露出伞面下那张精致而俊美的脸。

沈徽终于对上那人的眼。

那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瞳孔似琉璃一般清澈透明,眼角处微微上挑,却并不风情,反而多了一缕清冷疏离来。

那人垂眼看了看沈徽满是淤泥的手,又瞟了眼自己的衣摆,淡淡地道:“还好没有弄脏,否则你就是当场给野狗豺狼叼了去,我也绝不可能出手相救。”

他声音很轻,也许是沈徽没有听得太清,沈徽只当是抓到救命稻草般又重复了一遍:“救我。”

二人四目相对,沈徽也不知道那人究竟从自己眼中看到了什么。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沈徽依稀看到那人弯下腰来。

冰冷的指尖触上身体,耳边是一句由远及近的低语:“我这人向来不做亏本买卖,今日你欠我一条命,待你好了,我们再来谈谈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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