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贺不知道他今天去了哪里,但显而易见的,对方心情并不算好,眼下的乌青也告知着身体主人的疲惫,更何况他本就白,综合一看便泛着一股不知名的脆弱感。
即使这种感觉并不应该在他身上出现,但纪贺盯着他的鞋跟,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时,还是这么想。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倪玉韬挺直的腰脊,仿佛什么都压不垮它,就连迈出的脚步也有着自己独特的频率,不过分从容,也不过分急促,偏偏恰到好处地让纪贺边环视,边跟随。
他们刚走上前厅的那个宽阔的楼梯,往右边转时,左边楼梯尽头就出现了一个头发灰中掺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往这边瞧了一眼。
倪玉韬没说话,纪贺只看到他的脸侧了一下,接着便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继续沿着楼梯前行。
老人没有收到反馈,眼镜后的视线便移到了纪贺身上,两人对视,纪贺却从中看出了几丝嘲讽的不友善意味。
他很快收回目光,脑海里回荡着阿卢刚刚的话。
自己还不至于主动给倪玉韬找麻烦。
书房是开着灯的,倪玉韬进去以后就自顾自走到了书桌后的主位坐下,纪贺站在门边,没有往前迈进。
倪玉韬没有管他,只是背倚着后面椅背上的木质纹饰,将手放在书桌上轻轻撑住了下巴:“阿卢应该跟你讲了很多?”
纪贺便把阿卢的话用精简的语句极速概括了一遍。倪玉韬的表情缓和了不少,应当是满意的,身上的疲惫像是退潮后的一片狼藉一般,在此刻猛然淹没了他。
他撑下巴的动作也变得慵懒起来,眼神迷离得明显,纪贺这才发现,对方似乎很不对劲。
“你……”他一时莫名卡了壳。
“我去参加了宴会,然后喝醉了。”倪玉韬很诚实,丝毫不打算遮掩,“但我还比较清醒。”
虽然纪贺并不认可这个结论,但倪玉韬吹幽突然又表现得很正常,虽然继续说的话显得没头没尾。
“你觉得阿卢怎么样?”
“认真负责,专业素养很好,虽然严谨得稍显过分。”他算是实话实说。
可这显然并不是倪玉韬想听的答案。
“你可以形容一下吗?”倪玉韬轻叹了一口气,纪贺感觉自己甚至可以闻到对方嘴巴里的酒气,“甚至可以比喻一下。”
纪贺想,这人果然是喝醉了。
“我想不到。”
可听到这个答案,醉鬼脸上刚刚好不容易浮起的一丝笑意却立马沉了下去,他用指尖按了按酸涩的眼眶,像是在反思,又像是在努力清醒。
纪贺看见了他手背上结痂的伤口,中间是深褐色的,旁边的肌肤泛着青紫——那是自己咬出来的痕迹。
这个痕迹的形状很像一道裂开的闪电,同样也像一道惊雷劈中了他。
纪贺的感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刚刚和阿卢对峙的脾气一下散了个精光。
纪贺之前陷入的沼泽太深、太泥泞,以至于就算爬得出来但浑身都是杂土,留下了无数恼人的痕迹。
纪贺反思了自己一切显得很不道德的行为——不仅伤了倪玉韬的身体,还让他做亏本买卖,就像带回来了一个祖宗。
反思到这一点后,他便学着阿卢的口吻,生硬道:“是我嘴笨。”
他开始学着阿卢的话语找补,客气而疏离,仿佛之前那个龇牙咧嘴的野兽不是自己那般。
可是,倪玉韬的神色又混上迷茫,他眯眼看了纪贺一眼,像是在确定什么,随后微埋了一下头。
兴许是错觉,但纪贺似乎真的听到他冷笑了一声。
“挺好的。”
倪玉韬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耐心,刚刚那个逐字逐句引导,甚至还跟他道歉的人倏地消失不见。依旧是那个冷漠且毫无弱点的倪玉韬。
“你回去吧,我想说的都说完了。”他垂下了眼睫,似乎不愿意再看纪贺一眼,“之后阿卢会带着你参加保镖训练。”
纪贺礼貌道别,转身出门,没有窥见倪玉韬眼中那一抹红,眸中是骤然闪过的失落。
他垂手拉开抽屉,在盒子中抽出一管已经打过无数次的Omega抑制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