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的语气平静如波,但倪玉韬知道他是生气的。他生气总是这样,不像是滚滚波涛的辽阔大海,而像是被投入一颗石子的窄小深谭,看似无变,实则水面已然上涌,淹没了周遭的碎小石头。
倪玉韬没再挣扎,只是捏着杯子道:“哥,我错了。”
倪盼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放下腿起身,皮鞋的声音响起,倪玉韬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刚刚进来时慌张到连鞋子都未脱下。
“别人觉得你一时疏漏,那新保镖还跟在你身边护着你,但我还不明白吗?”倪盼山的怒意体现在他的脸色上,尽管很细小,但倪玉韬还是捕捉到了。他总是这样,生气的时候眼底是不含笑意的。
“这种小伎俩放在你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你也不是会容忍它残留的性子,甚至不用费心,但凡让阿卢一查,绝对全是痕迹。”
他是在点醒倪玉韬想隐瞒下去的东西,如此直白,毫不含糊,也不拐弯,倒让倪玉韬一时哑口无言。
“教你博弈,不是让你把自己算进去。用自己的安全去博哈希的未来,你觉得很值吗?”
倪玉韬沉默一会儿,开口:“云绍没有胆子做什么,无非是想在我这里捏个把柄,我就任他去,甚至如他所愿直接交给他。”
他拿出兜里装着的半颗药,捧在手心递在倪盼山眼前,像献上什么似的。
倪盼山听罢气极,结结实实地笑了出来:“所以你就放心把阿卢给支开,让那个新保镖守在身边故意漏个缺口?”
“哥,你是了解我的。”他平静的眼里眸色一变,像是有火焰的东西燃了起来,“我是宁可找死,也不愿意等死的。”
“地核的会议近在眼前,三天后就会召开,届时一定会谈及繁星。这次会议的主题很明确,就是两个同盟的第一次接洽尝试,无数双眼睛盯着。
“云氏虽然现在栽在云绍手里,但与会者45%都和云老爷子有些许关系,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迫使我们答应哈希与云氏的合作项目,让我们共同接洽繁星。”
倪盼山听了一半,转身欲走,倪玉韬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虽然没用上半分力气,却也成功地将人阻停了下来。
他便继续说道:“云氏内里中空,早就已经不是为地核图谋的中坚者,它领头羊的名号早已名存实亡,只是被那些参会的老头子固执地视为救星罢了。照这样下去,哈希只会成为牺牲品,繁星的合作也会就此终止。”
倪盼山看着他的手,沉默了。
倪玉韬说得很爽快承认:“这次他们的决策来得太快,是想打个出其不意,但缺点也很明显。所以这招能即使拖延几天也是好的。
“云绍背后下手视频已经在我手里,如果他不主动退出,等到会议前一天,带着视频的邮件就会出现在所有与会者的邮箱里。联盟绝对无法容忍一个有严重道德污点的人,甚至企业作为代表,到那时——”
“倪玉韬。”
他正说得顺畅,倪盼山的声音却犹如一把利刃,突如其来地割开了他的保护膜。冰冷的金属融化了他坚固的壳,倪玉韬一个恍神,觉得自己似乎从虚无缥缈的云中跌了下来,坠入刺骨的冰水中,一下子冷静了。
“我记得之前就有跟你说过,博弈博的是心理,而不是利益。以利益为前提的博弈,目的太明确,会失了本心,最后一朝覆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赌徒,而不是博弈者。
“这件事明明有很多种办法,你甚至都没和我商议就选择了这个,你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也就罢了,可你有经过我的同意吗?”
倪玉韬愣了,嘴巴翕动了一下,只是默默松开捏成团的手,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倪盼山离开家太久,倪玉韬已然只记得他的大哥模样,却一时忘记他不仅是兄长,还是个比自己精明许多的商人。
他的不怒自威,自己已经忘记太久,直到现在才懵懂地想起来。就像如今倪盼山根本不用问清倪玉韬的所作所为,就已经把他的布设猜了个彻底,直接剖来铺展到他面前,让他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人人都夸他精明,凡事算无可漏,心机算计一层叠一层,可只有倪玉韬清楚,所有的都是他从倪盼山身上学到的。
倪盼山看将人骂得狠了,似乎也心软了,他抬手蹭了蹭倪玉韬的发顶,跟摸一条小狗一样,但口中的语气还是生硬且不容辩驳的:“这事绝不能发生第二次。今天养身体,明天在宗祠跪一天,你要起来一次,我就把你最爱的玫瑰全给拔了。”
他转身欲走,衣角又被一股力量牵带住,倪玉韬的声音低低的,但带着一股不常见的脆弱:“跪那么久,腿会断的……”
虽然听上去平板无奇,但倪盼山知道,这已经是他在示弱了。
“半天,最低限度。”
“还有,”倪盼山用余光瞧着他,“把你近期的信息素报告,和那小子的信息素报告,通通给我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