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朗笑得更开了。这两人在这演苦情偶像剧呢?这台词早八百年就过时了吧。他既不是来演拆散苦命鸳鸯的反派,也不是打算说什么爱不爱的东西。
可正等他打算再开口时,倪玉韬接话了:“自己清楚就行了,你向他证明什么啊。”半分没了刚刚见到甘朗时的激动,说变脸就变脸,“我是想找你要一要之前实验的原始记录文件。”
甘朗想说一半的话被打断,扁了扁嘴,这才回答:“不在这里,在我的小屋。”
“你不住教堂?”
“下城区,哪里都不安全。”甘朗的样子有点像想叹气,但还是憋了回去,“我在教堂和小屋往返,这里没有人停留祈祷,而敲钟是我的全部工作。”
倪玉韬环视了一下周围积灰的桌椅,心中滋味一时复杂:“你如果想回上城区……”
“我不想回去。”甘朗径直打断了,“先不说倪盼山和倪江在不在意,我不想再过那种心理负担压垮整个人背脊的生活了。
“我现在挺好的,也有相熟的朋友。虽然小偷和杀手混住,赌徒和盗贼盛行,但我们互不打扰,就像某种默契一样。偶尔有不开眼的人会打破规则,而他将被处以极刑。我自信自己不是那种人,也不会是那种人的刀下亡魂。”
他盯着纪贺,眸光沉沉:“要去那里的话,你们反倒应该担心一下自己。毕竟在阴沟里待惯了的老鼠,和被宠溺饲养的仓鼠,还是有肉眼可见的差别的,一眼便可知。”
“我们那里,一天一人来回一次,是规矩。所以我也没法出来送。”甘朗有些无奈,但也无法,“如果着急的话,就跟我走吧。”
夜色弥漫,半夜三更路上竟起了浓雾,月亮也被厚重的云层遮住,刚刚还有一层浅淡的银色素霜般的弱光,现在只剩下了稀薄的点点白斑。
一个乞丐缩在小巷子的岔口角落里,将自己身上的脏污的厚毛毯卷了又卷,背靠着长满青苔的红砖墙,睡意朦胧。
一行三人迎面走来,在雾中显得若隐若现。乞丐的睡意被吓了个精光,伸手揉了揉眼睛,待看清领头那人的长相,端坐起来,呼道:“朗大人。”
“咣当。”面前的破铁碗落入一枚小铜币,但乞丐眼睛噌亮,就像得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立即把碗捧起来看了又看。
就这一枚小铜币,足以支撑他未来一个人的伙食了。
他还沉浸在欣喜若狂的情绪中,刚刚丢铜币的甘朗蹲了下来,迎面看着他:“把门打开,我们要进去。”
乞丐多少还有点理智,没忘了自己“守门人”的身份。他冒头看了一下后面两个身披黑袍、看不清面容服饰的人,语调里藏着十足的兴奋却又半压抑道:“大人,您知道的,我们这里不进外人……”
“不要得寸进尺。一枚铜币嫌不够的话,就没有下次了。”
乞丐生害怕他把这铜币要了回去,咬咬牙便心一横:“您进去吧!动作快些。我睡着了,没看见您。”
说完便把铜币攥进掌心,拢了拢毛毯盖住了头,窝进角落极为夸张地打起了鼾。
甘朗边摇头边叹气,但还是拉住大门,急急把两人放了进去。门自动回收,发出清脆的关门声,倪玉韬透过兜帽下的阴影回头看了一眼,没作声。
他们跟着甘朗往前走去,原本的小路逐渐变得略微开阔起来。外面那些满是垃圾与臭味的景象不再。这里的一切干净静谧,沿路的小屋内散发出荧荧黄光,空气中居然还有似有若无的菜香味。
倪玉韬的确是有些惊讶的。他自认为无所不知,但的确从未听说过下城区还有这个模样的地方,就像在眼前洞开的桃花源一样。
还在观察着,甘朗突然停下了脚步,伸手推开了道路尽头的一扇门,将两人推了进去,立马落了锁,这才放下兜帽呼了一口气。
“要不是你,我才不情愿冒这个风险。”
“很感谢。”倪玉韬说得真情实意,“但是……”
甘朗知道他要问什么,便主动道出:“下城区虽然对外是一副堕落到极致的模样,但也有自己的尊严。这种反叛之心被发觉,那自当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这片区域,就是我们自己的……灰色地带。
“在隐秘角落,且只可以进自己人。在这里,大家才可以重新想起那过去的日子。那稀松平常,甚至不当一回事的日子,现在却只能是过去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算是有感而发:“你说,如果真有上帝的话,他是保佑我们这些日夜祈祷的人的,还是保佑那些家财万贯、吃喝不愁的人的?”
这就差指名道姓地叫倪玉韬的名字了,但倪玉韬似乎毫不在意。
“虽然看起来是后者,但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他居然弯起了眉眼,“你又怎么知道,前后两者不可能同时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