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白天的经历过度刺激了神经,或者是突然换了新环境不适应。
已至凌晨,沈亦忱却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他不得不爬起来,吞了双倍的助眠药,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他又做噩梦了。
在那个重复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噩梦中,沈亦忱半截身子都陷在一片沼泽里,双腿被泥浆包裹得几乎无法动弹,更加绝望的是,他还在不断地下沉。
岸边站着很多人,他们都低着头,煞白的面目被灰白的雾霾笼罩着,尽管面容模糊,梦中的沈亦忱却清楚地知道那些是他的父母、师长、朋友,还有他曾经的好友——程然。
沈亦忱无法自救,只好向他们逐一呼喊求救,盼望亲友之中有谁能够伸手拉他一把。
然而,那些他曾经信赖的、亲近的朋友、亲人并没有一人出手帮忙,一张张冷紫色的嘴夸张地咧开,阴冷的讥笑声此起彼伏。诡异异常。
最恐怖的噩梦莫过于惊觉至亲本是厉鬼,然而这样的梦重复过太多太多次了,每次都是雷同的开端,相似的发展,相同的结局。
无论如何,没有人会来救他的。
直至泥沼将他吞没,然后沈亦忱会带着一身黏腻的冷汗惊醒于幽冷的深夜。
……
一位专攻睡眠障碍领域的友人曾为他科普过,像这种梦境情节高度雷同且持续重复多年的症状,通常源发于极度深重的心理创伤,且创伤大概率发生于幼年、或青少年时期,在心智内核尚未完全稳定的阶段遭受过的毁灭性的重创始终深埋在潜意识深处,才会在当事人成年之后仍于梦中反复投射。
只有找到根源,对症治疗,才有可能摆脱这无休止的精神折磨。
沈亦忱不是没努力过,可是各种治疗方案最终都失败了。
为了帮助他找出症结的根因,心理学专家组甚至尝试进行过催眠诊疗。
然而五名专家轮番上阵,最终没有一人能够成功进入沈亦忱的潜意识。
在他的脑中似有一道戒备极端森严的高墙,如若强行突破,一如投石破城,极有可能导致更为严重的精神损伤。
最后,专家组中最资深的教授也摘下眼镜默默摇头,宣告自己爱莫能助。
沈亦忱必须得学会如何与自己的心魔和平共处。
用那位英国专家的原话说:“从乐观的角度看,你拥有一位最最忠诚的伴侣,无论贫贱富贵,它都不会轻易离你而去。”
除非有一天沈亦忱主动出轨——能够自愿对某个自己信任的人敞开心扉。
倾诉,是心理治疗的第一步,患者能够开口,才有被治愈的希望。
可是,这世上还存在能够让他敞开心扉的人吗?
就连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双亲都不能信任,何况他人。
沈亦忱对此完全不抱希望,因而长期依赖药物来维持充足的睡眠逐渐成了习惯。
日久天长,习惯逐渐融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便不怎么觉得难过了。
甚至有些时候,沈亦忱真的会误以为从前的阴霾已因时间的冲刷而淡去,自己可以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
可每当这时,那该死的梦魇就会卷土重来,它像一只贪婪的妖兽,制造绝望的幻境来唤醒沉睡的记忆,依靠蚕食他的痛苦为生,无论时间带着他逃出多远,它始终就在不远处的阴暗里凝视着他,目光森冷,如影随形……
一切痛苦的开始要回溯到沈亦忱16岁那年。
情窦初开的花季,年级里身高蹿得比较快的那几个男生总是格外惹人注目的,沈亦忱更是其中最出挑的一个。
看脸当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仅以颜值评价他却是太过肤浅。
一个帅得不输明星的男生却不自矜,待人永远谦和有礼,成绩全校拔尖却不自傲,耐心地为各种找他请教的同学解题,这所学校里家境优渥的孩子不少,唯有沈亦忱华而不骄,是儒雅入骨的贵公子。
没有人不喜欢他,或者说,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表现出不喜欢这样一个几近完美的少年。
当然也包括他的同桌程然。
收到他突如其来的告白时,沈亦忱以为他在开玩笑。
他是知道有些人是喜欢同性的,不过他从没怀疑过程然的取向。还记得初三上学期,有个小两届的男生偷偷塞来一封情书,拆开看时程然也在旁边,满脸的恶心。
他们从初中起就在同一所学校,一同升入高中后开始同桌,前后五年,他们一起上下学、一起做作业、一起补习、一起追动漫、一起讨论新出的球鞋、隔壁班的漂亮女生…… 两人几乎没有秘密。
沈亦忱一直把程然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从未有过一丝丝其他念头。
“别开这种玩笑,我不喜欢。”他这样直言。
然而程然看他的眼神让他意识到那不是玩笑,他的双眼潮红,满是热诚、满是委屈。
他沮丧而执着地说:“我知道说出来可能就失去你了,可是再不说我就要疯了……我喜欢你。”
然后他吻了他,沈亦忱没能忍心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