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
只大咧咧裂了一道纹的命牌被小心翼翼地,顺着手塞给夏知微。
这也能叫还好吗?夏知微骨头里被血液拔得寒凉,发冷,四肢百骸都冻得僵了。小哥的魂魄那么强,以前再重的伤也没能让命牌掉一丁点漆,现在裂一道口子。
不像裂在黑黝黝的命牌,像裂在夏知微胸腔上捅出个无底洞。
不能回头。要趁着小陶拼命的功夫……冲出去,找人!
身后,从小懂事守礼,渐渐长成君子端方,又在园主昏睡的日子里把师妹们和琐事杂物找过料理得相当好,当之无愧、若是园主在一定要好好夸一夸的大师兄,祭了本命法器,燃了寿数灵根……
人,不亲身被逼到这种境地,怎么知道——
逆天,折寿,损天资,耗福缘,为世不容……也会心甘情愿,甚至迫不及待。
何陶的爆发叫敌人措手不及,夏知微借机冲出去一段距离……却又被穷追不舍,甚至更糟——前有阻拦,后有追兵,处理不好……就要彻底被拖住、乃至……留下。
“啊啊啊啊啊——!!!!”夏知微的本能预感了情感要做什么,因此出于自我保护想闭上眼睛逃避,理智却冷漠阻止——灵识攻击需要依托“眼睛”。
也意味着,夏知微得亲眼看着那些——看不清记不住却会以另一种方式铭刻在她生命中的脸,灰败、溢血、最后带着无尽痛恨永远阖眼……
【夏知微,你下不了的手——】身体的主控权突然被夺走,有了之前一次经验的夏知微并没有十分慌张,只是有些着急,甚至顾不得接收只不计消耗地输送意念、安抚着可能存在的身体的主人:不会有事的,她不会损害这具身体……【我来。】
一甩手,庞大的灵力凝聚成一把大刀,被压榨到极致的筋脉发出干涸的哀鸣,夏柔充耳不闻,轻声自语:“不是,冲出去。”是,杀、出、去!横——刀!
雪亮的刀光泛着死亡的味道——
“挡我者——死!!!”
漫漫前路像有无穷无尽的人拦着,抽刀、格挡、劈砍……冰刃划开血管染成鲜红,划过骨骼则会带来阻力,伴随着咯吱咯吱令人牙酸齿寒的细微声响。
人被在不致命的地方砍一刀,并不会导致立刻死亡,甚至理论上对行动力也不会产生必然的影响……只是很少有人能像君上一般有意志力和胆识对其视若无睹,行动自如。
夏柔在自得、或许应该叫“他得”于自家园主果然不一般的空闲,便觉得自己果然该死,和那位夏姐姐一点不一样。
她像天生是个恶魔材料,对血液飞溅到身上脸上的温度极度适应,甚至还,笑得出——出于对生命的尊重进行庄严而礼貌的送别、以及大权在握掌控生死的兴奋。
没死,或出于疼痛,或出于畏惧,倒下的人的瞳孔开始涣散,乌黑发亮像块小镜子——因此映出的砍了自己一刀的魔女那猩红的眼眶,便尤为清晰。
甚至一些没有受伤的,也被骇得不自觉抖着小腿退着步……
夏柔也看到了,不过……那不是她的反应,也不是猩红。她虚碰碰,不敢落实:
识海里那个叫夏知微的蜷缩着的魂魄,自始至终都透明澄净没有染上杂色。
泛红的眼眶,来源于——
……哀伤。
夏柔抽出一缕意识遮住夏知微的眼睛:夏姐姐,【别看。】抽刀将下一个冲上前的拍晕,顺着手滑一段刀柄,刀刃便割开身侧另一个准备偷袭人的脏腑,最后在空中跃出形成优美的弧。
机械地刀背拍击,一步一坎蜗牛般但确实在向前地挪动。夏柔不是变态——她为对血腥感到兴奋,但也同样会对血腥代表意义难过。
死亡从来不是什么可以轻松谈及的事,生命值得任何时候敬畏。
夏柔不对于上一秒想起识海里夏姐姐潜移默化教她的话,下一秒提刀砍人感到愧疚。
终究……立场不同,迫不、得、已!
“……陶哥儿!”……大师兄!小陶!
不能回头……杀出去——心底却有个声音坚持:看一眼!就看一眼!!快去看一眼!!!
不能耽误时机,但可以用灵识一探——
“……”夏知微总算知道,明明听起来很是紧急,为什么只有段姐那一声提醒……不是别人没有出声,而是在这嘈杂一片中,害怕到了失音的嗓子所发出的震颤实在微不足道。
——因为,她亦然。
甚至来不及思考是谁在主导身体,某种程度上那根本也不是个问题,毕竟无论是谁做出的动作都不会有任何差别……伸直了胳膊、恨不得指骨临时在长哪怕一寸……
即使,徒劳。
那段不久前百般怨念太短的距离,此刻如隔天堑——救不下他、接不住那具挺直倒下的身体、甚至由于人挤人人堆人的阻隔连碰也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