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微微颤颤地小声回答,“大司马他,他可能,撑不了几天了……”
听闻这一噩耗,曹叡只觉喉头一热,眼前一黑,吐出一口黑血后,竟也昏了过去。
公元二三一年初,大司马曹真去世,谥号为元侯,其长子曹爽世袭爵位。
曹叡在曹真的葬礼上哭得泣不成声,已经瘦成纸片的天子,恍如风中残烛,他仍坚持提笔,当场为曹真写下了饱含痛惜之情的悼词,称赞曹真这一生,忠孝节义,诚心辅佐武帝、文帝两位先帝。对内,不因自己是皇族而邀宠,对外,对于出身贫寒的士人,都能以礼相待,真乃品德高尚、劳苦功高!
当晚,洛阳城内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将这个城市昔日的喧嚣和嘈杂深埋,剩下的是难得的安宁与静谧。
早早就躺在床上的王元姬,此时此刻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前些日子,曹真和司马懿的伐蜀大军班师回朝,随后不久,司马懿亲自登门,代表司马昭,正式向王家提亲。
而王元姬之前因为夏侯夫人总是撮合她跟夏侯玄的事情,跟王肃和夏侯夫人打了个赌,就是针对魏军伐蜀,王元姬建议父亲王肃上疏皇帝,说那时正值秋季,而汉中秋季多雨,会导致栈道损坏,影响大军行进,因此宜保守防御,切勿急躁进军。
王肃一开始觉得,王元姬区区一女子,又养在深闺,远离沙场,哪里懂什么用兵之道,因此根本只当做儿戏,然而,王元姬却是十分认真,还说要以此事为赌注,若她说对了,那今后感情的事,就交由王元姬自己来决定,绝不将就,更不妥协;若是输了,那王元姬的婚姻大事则完全交予父母定夺,届时无论怎样安排,也绝无异议和二话。
王肃原本以为,这对于王元姬来说,是一场必输的赌局,再加上王元姬还在一旁反复激将,最后王肃就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事实证明,王元姬全部猜对,不仅料事如神,而且未卜先知,这让王肃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
经过此事,王肃心中坚信,王元姬是一个极其聪慧,且顾全大局的女子,对于自己的选择和未来,一定也有着其慎重的考量,值得相信和依赖。
夏侯夫人那边,原本王肃想亲自去做说服的工作,然而,王元姬拒绝了。
因为随着不断成长,王元姬不仅学会了宽容,更学会了共情,她越来越能理解夏侯夫人少女时,那种为了感情而不顾一切的冲动,那天晚上,王元姬和夏侯夫人一起躺在床上,就像所有关系融洽的母女一样,两个人说着悄悄话,聊着小秘密,一聊就是一夜。
夏侯夫人告诉王元姬,这辈子,能够嫁给一个自己钟意倾心的男人,是一件非常幸福和满足的事情。
于是,王元姬现在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竟然与所有怀春的少女一样,也在幻想着她与未来夫婿的“幸福”日常。
夜深了,更静了。
窗外传来一阵久违的埙乐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宛如女子心碎的呜咽。
王元姬走出侯府,远远地就看到曹叡身穿狐裘大衣,站在那辆枣红色的轿子外面,孤独地吹着古埙。
雪落在曹叡的帽毡上,肩膀上,大衣上,最后,还落在了他的睫毛上,结成一层薄薄的霜。
“陛下……”,好久不见,王元姬幽幽地问候道。
曹叡转过身来,王元姬惊讶地发现,短短三年未见,曹叡又憔悴了许多,原本就苍白的脸上,已经是全无血色,脸颊瘦削,眼窝凹陷,眼底处还泛着一圈青黑。
这可是大魏的一国之君啊!
王元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忍不住上前扶住曹叡,曹叡望着王元姬,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元姬,你与朕的三年之约到了,所以,朕就来找你了。”
王元姬这才想起来,三年前,就在王朗的葬礼那天,她的确曾对曹叡说过,要为祖父守孝三年。
但那时的她年纪还小,尚不知什么是情,什么是爱。所谓三年,一方面是真的要给祖父尽孝,另一方面,也是想给自己以及曹叡一些时间,一些充足的,能好好考虑彼此之间的关系的时间。
这三年来,不管曹叡考虑的如何,王元姬考虑得十分清楚,她的心中只爱司马昭一个人。
而曹叡,对于王元姬来说,那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对于天子,她更多的,是仰望,是敬畏。在曹叡面前,她可以是百姓,对皇帝关心爱戴,她也可以是臣子,为天子献言献策,分忧解难,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可以有什么第三种身份,“朋友”这个身份,对王元姬来说,都是一种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