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宁……”
听到这称谓和森冷的语调,姬宁朝声源处望去,不出意外的看见太子姬墨。
他此时正坐在宽椅上,双腿分的极开,两只手屈起扶在膝前,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不带一丝褶皱的缁色常服,双肩和前胸、后背皆缝有用金线细细绣成的繁复蟒纹,腰间悬着玉带,下坠着一枚象征东宫太子的蟠龙环佩羊脂白玉。
宽肩阔背,长腿窄腰,龙章凤姿,仪态天成!
饶是姬宁跟他死不对头,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当真生了一副好样貌,即使是此刻漫不经心的随意问话,也是动人心魂的紧。
“请太子殿下安,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他认认真真躬身作了个礼,摆出一副谦恭听训的姿态。
姿态是挺谦恭的,语调却着实不是那味儿,明显带着戏谑。
太子垂着眼审视眼前行礼的少年,眸底一片漆黑,顿了许久才道:
“起身吧!你不必阴阳怪气的,大家以后都是同窗,我不想整日与你争来斗去。若是你还因为之前我打你那件事不快的话,我向你赔罪。”
闻言,姬宁眸光微震,迟疑了会,才缓缓道,
“你?—向我—赔罪?”语气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太子肯定道:“不错。”
姬宁不知此人憋着什么坏,但堂堂太子,几时认过错?
他本想趁机再奚落他几句,然而抬眸定定看了他一眼后,却突然就改口道:“好吧。”
太子轻轻颌首,端过桌上的茶品起来,一面品一面装作随意地问:
“最近怎地突然还和那沈家庶子亲近起来了?”说完,大拇指不自觉地轻轻捻了捻食指。
瞧见他这动作,姬宁不由觉着有些熟悉,却骤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于是眼神跟着恍惚了一瞬。
太子几乎顷刻间便捕捉到他的不对,端茶的手顿在半空:
“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在想,殿下或许是跟着于大将军习武久了,竟连有些动作都一模一样。”
姬宁此时想起来了——那动作是于大将军惯用的,不过人家毕竟是师生嘛!
倒也正常。
太子没做声,将茶盏凑到唇边,轻抿一口,“怎么说?”
“你方才捻指头那个动作啊!跟于大将军一模一样。”
太子不着痕迹地捏捏手心,轻描淡写地回了句,
“是吗?我没注意。”
姬宁古怪地看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而太子则是呆在原地静默了许久,后慢慢抬眼看向窗外正在跟其他人玩蹴鞠的姬宁,眼底是深深的晦暗之色。
课上,姬宁撑着晕晕欲睡的脑袋,眼看着眼前的周学正变成两个、三个,正当即将进入梦乡之际,一本书准确无误地砸中了他——前边沈知隽的脑袋。
他脑子“腾”地清醒,偏头去看:
少年头微微侧着,清隽的脸庞已经有血迹顺着蜿蜒留下,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薄唇轻轻抿起。
好一会,像刚反应过来一般,缓缓伸手捂住伤口。
上头的周学正阴沉着脸开口:
“沈公子,我不管你如今是借谁的势,在我的课上游离就是不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姬宁看着前面修长挺拔的背影,又慢慢看向他迅速流向颈间的血,面色肉眼可见的冷起来。
瞟了眼那少年不知所措抓握在一起的另一只手,他下一刻“腾”地站起,神情特别淡:
“先生这是何故?您往常可不会无缘无故针对学子。”
“世子说笑。”
周学正见他开口,先是一怔,而后躬身赔笑道:
“世子说笑了。我怎么会随意针对学子?”
继而挺直腰背,又正色道:
“每位学子都是我的学生,我自是希望他们一心向学。职责所在,却不知世子这“针对”二字从何而来?”
这一番回驳看似有理有据,实则以退为进,着实——可以。
姬宁平静地与之对视:
“如此说来,先生觉得是在履行自身的职责?”
“那是自然。”
“好。”他认同般地点点头,“那姬宁斗胆请问先生,如何证明自己不是针对?即便是他确实走神了,可这么厚一叠书,您二话不说,说动手就动手,血都砸出来了,还不是针对?”
周学正闻言,颇为不屑地笑了:
“你要我证明?我为何要证明?”
他斜睨着姬宁,目光明晃晃地挑衅:
“他在我的课上游离,我既领朝廷俸禄,任这学正之职,便有管教学生的权利吧?世—子—殿—下?”
姬宁看着他似笑非笑:
“先生可管教学生不假,可怕就怕在先生以权谋私,冤枉了人啊!”
“哦?”
那人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放下手中的书,指着自己道:
“我以权谋私?真是活的久了,什么浑话都能听得到。”
他伸手往前一摊,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世子不妨说说,如何证明我是在以权谋私呢?”
“哦?”姬宁学着他的语气,缓步走到沈知隽跟前,“倘若我证明得了,先生又该如何呢?”
周学正拧着眉看他。
姬宁抬眼看了沈知隽一眼,示意他别出声,然后极慢地翻了翻他桌上的书将那本书拿在手中,看向周学正:
“如果我没记错,先生方才,讲的——便是,张骞出使西域那篇。您说,写了满满一篇注解的人会走神吗,啊?”
他声音陡然转厉,重重地把那本书掷在了周学正面前。
所有人都被他突然间的怒起吓了一跳,唯有太子巍然不动,神色悠然地望着三人,宛若在看戏一般。
周学正被吼的有点懵,看了看姬宁那边,又看看脚下的书,有些发怵,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我就是看他似在游离……”
话还没说完,姬宁又是一声冷哼:
“似在游离?我倒不知太学院的先生竟也如此这般的自视过高。似在游离?意思就是您也不确定?您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也敢拿书砸他?!”
他眉眼更是冷下几分,嘴角也崩成一条直线:
“还有大人,您砸的可是您上级的儿子,您不怕开罪与他?还是根本就是他授意与你?”
周学正没料到姬宁会这般直白,心思被人道破,他慌乱了片刻,又强自镇定:
“世子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明白……我既然领了朝廷的俸禄,就应该尽忠尽职教学。”
“阁老虽说算起来是我的上级,可是事关我的本职工作,所以即便开罪了阁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世子若刻意为难,我们大可以一起去陛下跟前论理。”
好啊,这是?
还护着是吧?
倒是条忠心的狗!
气到极致,姬宁却突然冷静了下来,弯了弯唇:
“好啊,那便去当着皇叔面前论一论这理,我倒要看看皇叔是帮我这侄儿,还是帮你这一介外臣。”
闻言,周学正面上一阵嫌恶:
“世子行事未免太过娇纵,这般行事,怕是……”
还未出口的话被一道温和又不失强硬的声音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