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之中不停闪动着的“有求必应”四个大字就像是一根绕过脖颈的悬梁绳,勒得仇清尘几乎喘不过气来。话说出口,反倒教他感受到了一种自毁自灭的快意。
不等浮琼真君作出回答,他就抄过匣中的刀刃,狠狠扎进了心口!
利刃破开皮肉刺入心头的剧痛刹那间游遍四肢百骸,疼得仇清尘险些稳不住身形。可他却又能在这乱人神志的剧痛之中,分辨出振颤不止的五指牵动薄刃,一下一下剜在心尖上的阵阵锐痛。
丹药瓶从手中滑落,一声脆响后,丹香四逸,混着蕴含灵气的血腥味盈满室内。
鲜血争先恐后地溢出伤口,转瞬便染红了那白皙的肌肤与深色的衣襟。
浮琼真君见状,出手催动灵匣,将淌落的鲜血尽数收入匣中。
仇清尘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意识蒙眬,眼前全是重重叠叠的光影轮廓,自然没能望见浮琼真君眼中闪过的狂喜之色。
糊成一团的提示窗口从视野里消失,仇清尘不觉松了口气,然而难以适应的疼痛仍在侵袭着他的神志,似要将他逼入癫狂的深渊。
他稍稍动了动腕子,转手抽出刀刃,猛地剜下了一块巴掌大的心口肉!
那块血淋淋的心口肉与喷薄而出的鲜红一同落入了灵匣之中。
仇清尘丢开利刃,勉强站稳脚跟,用模糊不清的双眼望向浮琼真君所在的方向,捱着剧痛,哑着嗓子,笑着问道:“这样够吗?小镜。”
“要是不够,你尽管说。”
“既予了你血肉,不若再多予你些筋骨可好?”
“但凡你有所求,我无一不应。”
痛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是在跟谁说话了,脑子里只来来去去地回旋着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绝对不能在这时候失去理智。
开什么玩笑,他现在这副模样已经有够丢人了,要是再让人瞧见比这还要狼狈万分的丑态,那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起码,得撑到他离开这里为止。
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失,不多时便已盛满灵匣。
仇清尘唇色惨白,手足无力,冷汗湿了一身,耳边杂音纷乱,呼吸也变得轻重无常起来。
时而像是身处冰雪不化之地,时而像是置身于熊熊烈火之中。
“……似渊?”
浮琼真君的声音似从云端天际传来一般,遥远缥缈,教人听不真切。
仇清尘依稀感到一点清凉抵开了唇齿,顺喉而下,随后痛意稍有缓解,使他得以寻回一线清明。
他费力睁开双眼,就见自己整个人倒在浮琼真君怀里,前额伏在浮琼真君的肩头,喉咙里还残留着丹药滑过的感触。
伤处抽痛不止,惹得仇清尘连连倒吸冷气,但自己身上的血腥之气没嗅到分毫,倒是吸了满腔属于浮琼真君的甜腻香味,难受得他差点没呕出来。
“小镜……我无事,你……你不必如此。”仇清尘耐着疼痛,开口说道。
话音响起,湿热的吐息无意识地拂过眼前人耳侧的软肉,平添了一抹旖旎气息。
浮琼真君眉间微蹙,侧头看向怀中人,刻意放轻了语气,道:“似渊,虽说这回你下手狠重了些,且也未服丹药,但上回我不曾见你疼痛至此,何以现下你服过丹药却还是连站也站不稳?你同我说实话,可是这丹药不起作用?”
仇清尘弧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浮琼真君问了什么,剧痛之下,也分不出多少心思去琢磨思索。
【保持常态。】
看着系统给出的提示,仇清尘忍不住叹了声气。
他一手扶在浮琼真君肩上,把自己推出浮琼真君的怀抱,摇头道:“不过一些血肉、而已,于我无碍,你……莫要多想。”说着,他抬手抚上浮琼真君的发顶,“夜色已深……你、你早些歇息,我便不多打扰了。”
“似渊。”
“不必送我……你这儿的路,我多少还是、识得的……总归不会叫细枝断道给绊住脚了,你放心就是。”
仇清尘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了,拢好衣襟、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强撑着快步走出了绝鸾居。
回到龙兰峰时,已是丑时四刻。
掩在衣物之下的伤口仍在淌血,一点也不见好,仇清尘只能扶着树干踉跄前行。
奈何林间星光微弱,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视物不清,一个不留神就被横在道中的树根枝桠绊倒在地,跌了满面尘灰。
“……咳!”
这一跌,震得干涩的喉间漫上了铁锈味,仇清尘摸索着直起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却咽不下喉间那股浓郁的血腥气。
他把忍耐力全部用在了忍痛耐伤上,又因为那要命的任务,脑子里装满了破烂事,劳心费神之下更是头重脚轻犯恶心,这下子咳得狠了,五脏六腑都快要被咳出来似的,当场就呕出了一大滩血来。
伤处疼得越发厉害,为了忍住以痛镇痛的冲动,仇清尘咬牙死抓着身下土地不放,以十成十的力道,抓出了数道寸深印痕。
在痛意的折磨下,仇清尘仅存的理智彻底支离破碎,他吐净口中的血沫,声嘶力竭地放声怒吼着。
待泄尽了满心躁闷,才激着自己强打精神从地上爬起来,浑浑噩噩地回了住处。
而他身后,那片鲜血泼洒之地,所有草木都争相呈现出了最具生机的姿态。
月落日升,万物初醒,晴空万里。
时隔九个月,少年再一次携着师尊交托的食盒踏上了龙兰峰。
左御立于屋前,敲门的手举了又落,始终没有叩在门上。
宗门大比上亲眼目睹了觅云真君与浮琼真君“感情甚好”的一幕后,他便对觅云真君是否当真已被夺舍一事存了疑。在辨明真相之前,他本不欲再与觅云真君多有牵连,岂料浮琼真君竟又遣他来给觅云真君送饭。
不得已,他只能代浮琼真君跑这一趟。
左御垂眸看向手中拎着的食盒,咬着下唇犹豫半晌,才终于上前叩响了房门。
尽管心里知道自己来得这般早,房中人应当还未起身,但他还是出声朝屋里唤道:“觅云师叔,您起了吗?师尊让我来给您送饭。”
意料之中,屋里并未传来任何回应。
左御在门外等了一阵,又叩了两下门,极有耐心地问道:“师叔,是我,您在屋里吗?”
这时,只听屋里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左御心头一跳,想也没想就要破门而入。不料,那房门竟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敞开来了。
他小心翼翼迈入房中,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停步于卧室门前。
进卧室前,左御试探性地唤了声:“觅云师叔?”
话音刚落,门后就响起了一个虚弱至极却又夹杂着滔天怒意的声音:“——给我滚出去!”
刚要搭上门的手闻声一抖,就直接将门推开了——
屋中人撑坐在床前的地面上,满面怒容一脸恶相,似是方才受他惊扰,自床上囫囵滚下的。一身松垮衣裳遍染鲜红,唇边亦是沾着点点血痕,左胸处血肉模糊,一眼看去,甚至能够看清血肉之下的森森白骨。
“师叔?!您这是怎么了?!”
冷不防瞧见仇清尘此刻的惨烈模样,左御惊得连食盒都丢到了一旁,再顾不上什么猜忌犹疑,急忙将人搀扶上床,转身打来一盆清水,动手替仇清尘擦拭身上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