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清尘心里其实还堆着不少疑问想要向纳夏玛求证,但一来他生性不喜欢打听八卦,问得多了自己都受不了,二来太过复杂的问题对方也不见得能够给出答案,他只能一边宽慰自己说还有时间不用着急,一边开始给纳夏玛“灌输”原始人不可能拥有的文明知识。
「你们都用这个来装东西?水不会倒出来?」继无中生火、徒手变柳叶后,仇清尘将目光转向了纳夏玛装水用的兽骨容器,「伸手过来,我送你个东西。」
「是什么?」纳夏玛这么问着,摊开双手伸到仇清尘面前。
然后,他就看着仇清尘从一个不足巴掌大的小方袋里,掏出了个堪比兽骨容器大小的扁长皮袋,放到了自己掌心之上。那扁长皮袋摸起来冰冰滑滑的,还很有些重量。
「就这个,我们管它叫——」仇清尘话音一顿,像教小孩学说话一样拉长语调,用自己的语言说出了“水囊”二字,「跟你手上的东西一样,可以用来装水,能装很多很多。」
纳夏玛眸中盛满了惊喜与好奇,鹦鹉学舌般笨拙地重复仇清尘口中吐出的陌生发音,抓着水囊翻来覆去地打量,却迟迟不拿它装水。
“啊……”仇清尘忽然明白过来了。
他倾身凑近纳夏玛,替对方拔开囊塞,手把手指导:「先打开这个,把水装进去,装够了再关上。知道了?」
「知道了!」纳夏玛这么应着,小心谨慎地把兽骨容器里的水尽数灌进了水囊。
「它还能装,你再装点带回去,能用好多天。」
「好。」
转眼两人已经四处闲逛了大半日,纳夏玛对仇清尘送他的水囊爱不释手,却也不忘自己带来的兽骨容器,左拥右抱地跟在仇清尘身后,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他有数不尽的话要说给仇清尘听,恰巧仇清尘又是个极好的倾听者,倘若时间能够在这一刻停下脚步,那想必对纳夏玛而言,今天会是他一生中最好的一天。
片刻前还是万里晴空的天骤然变暗,“轰隆”一声巨响骇住了纳夏玛前行的脚步,他本能地抱紧了怀中的兽骨与水囊,若是留神细看便会瞧见他肩头惊惧的颤动。
「要下雨了?」仇清尘看了眼天色,探手在堆满杂物的储物袋里找伞,「放心,我有可以挡雨的东西。」
话音才落,一阵猛烈的地动山摇伴随着呈天翻地覆之势的巨响径直袭向平原!
一时间山体崩裂,碎石四溅,兽惊鸟飞,树倾土散,诸般混乱景象齐入眼帘。似曾相识的画面,不过这回自己既非身在其中也非隔岸观火,仇清尘尚且还有几分冷静,纳夏玛却已瘫软在地,也不知是被吓得站不住脚还是让山崩的动静震得跌了跤。
崩毁的山远在平原另一侧,倒是殃及不到他们脚下,只是偶尔会有碎裂的山岩以违反地心引力的诡异落势从天而降,令仇清尘不得不出手护住在天灾面前毫无自保之力的纳夏玛。
山崩的震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仇清尘依稀还能听到混杂在巨响中的声声哀叫哭喊——是纳夏玛的族人。有人在找自己的父母子女,有人在哭自己的亲朋好友,还有人正急切地唤着纳夏玛的名字……
巍峨的高山彻底崩作一地土石碎岩,大地的震荡也终于平息了下来,仇清尘撤去护身结界,正要扶起纳夏玛,对方却抢先一步扑了上来,死死抓住他的衣袖,神情绝望到濒临崩溃。
「杀我!」
纳夏玛甚至破了音。
「求您杀我!」
恐惧的泪水从他眼眶接连涌出。
「快点!让我在这里就死去!」
他抓着仇清尘的衣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
「求您,布瓦……求求您了……阿拓亚。」
看着眼中失去神采的纳夏玛,仇清尘久久没能给出回应。他在心里做出种种猜测设想,自问自答着,试图凭借已有条件得出一个真相,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说到底,他不过是靠着这种无用功来平复心绪,好让自己能够在这种突发状况下勉强保持理性。
待心绪平复下来后,仇清尘还是选择做完自己该做但没做成的事——他将纳夏玛从地上扶起,但临到嘴边的话出口却成了寻问:「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常年衣不蔽体、受着风吹日晒的凡人皮肤粗糙黝黑,再加上夜里昏暗,他昨天也没太注意,要不是这会儿直接触碰到了纳夏玛的手臂,根本不可能发现对方肌肤上这些横纵交错的陈年旧疤。
「这个,不重要。我……」
不等纳夏玛再度说出求死的话语,仇清尘就松开了手。
「我不杀你。」他后撤一步,和纳夏玛拉开些许距离,两手揣入袖中,神情平静且淡漠,「这没有道理,纳夏玛,在你说出这种话之前,还有其他应该告诉我的事吧?」
他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不是你的天神,我不知道你在心里藏了什么东西。你不说,我不可以杀你,我也救不了你。」
纳夏玛愕然地睁着眼,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连一心求死的绝望都从眼底淡去,他才放弃挣扎一般开了口。
他说,他本来就不该活着。
他说,他已经死过不止一次了,是连他自己都数不清的次数。
他说,等围绕着平原的山全都塌遍,死亡就会再一次降临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