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头总是那样千篇一律。
他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修士创造了一个小世界。
这个小世界里孕育着各种各样的生命,花果草木,鸟兽鱼虫,自然还有万灵之长——人类。这些对他而言平凡而又渺小的生灵是那样的朝气蓬勃,为这个新生的小世界增添了不少色彩。
修士的生活单调又无趣,到了他那个修为境界的高阶修士,大抵不需与人交际,也无所谓进食睡眠,每日想来除了闭关修炼便再没有其他。却没想忽而一日,他竟感知到了来自小世界的呼唤——或许该说是小世界中的住民对他的呼唤。
创世主对世界本身的影响无处不在,可他着实没有想到,小世界中那些尚且只会茹毛饮血、连言语也未曾进化出来的人类居然误打误撞画出了传音符篆的雏形,将声音传递到了他这个创世主耳边。
他们唤他作“神灵”,他们向他祈求风调雨顺。
尽管言语并不相通,但初具雏形的传音符篆将子民的声音传到了他耳边,身为创世主,他自然而然也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他单调又无趣的生活自此便多了一丝烟火气,他看着万千生灵朝生暮死,守望他的子民繁衍成长,倾听他们的悲欢喜怒,时而为他们降下所谓神迹。
向他传达话语的巫觋代代更替,唯有那么一个人在不经意间入了他的眼。
他第一次尝试着去记住一个巫觋的名字,也是第一次把一个人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心里。
他陪他看日升月落,他为他拂去风霜雨雪,他从不错过他的每一支祀舞。
谁也不知道他是否动过将人带离那个小世界、亲手触碰那张笑颜的念头。
日来月往,这位创世主到了破阶晋升的紧要关头,修士一朝闭关便是数年光阴,再出关时,却遍寻不见那被他放在心上的青年。
仍未拥有文字语言的子民们对着一团烈焰伏地叩首,口呼天神,向他们的神灵祈求天平地安,而那本该在祭台之上向他献上祀舞的青年已然化作了一地灰烬。
直至此刻,他才知晓一个拥有通神之力的巫觋失去了神灵的回应之后会落得如何下场。
巫觋死去的那一天,他的神灵入魔了。
他的神灵一怒之下,用此间万千生灵的性命为代偿,换他死而复生。
万物生死有命,就算身为创世之人,如此逆天之举又岂是易事?
被族人献祭了的巫觋再度睁开了双眼,可他的神灵却因逆天而为,在走火入魔后身死道消,徒留一个虚假的空壳世界,为日后将会无数次迎来同一结局的巫觋作棺。
左御默然不语,许久后才道:“师叔这说的可是那‘巫女’与秘境之主?”
“是……也不是。”仇清尘抬手横于眼前,遮去满目烈阳,既轻又缓的语调中透着些许疲惫,“别想太多,当是个瞎编的故事随便听听就好。”
毕竟这一切在系统生成的详细资料里只有冰冷的几行字:秘境之主强行改换此间法则,以小世界内所有生灵的生命之力做代价,换得此人复生不死。秘境之主身死道消后,每当此间生命之力不足,复生结界便会自发开启秘境掠夺外界的生命之力以补充自身。葬身此间的修士血肉滋养出无数天材地宝灵物异兽,引得后来人为独占宝物自相残杀,擅于迷惑心智的欲雾便因此于漫天遍地的血气与恶意中诞生。
左御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凑到仇清尘身侧,拈起他肩头一缕青丝,轻柔细致地擦去了发梢染上的血。
“嗯?”仇清尘觉察到动静,睁了一只眼来看他,“做什么?”
“师叔的发上沾了血,我替师叔擦擦。”左御目光落在仇清尘同样沾染着血沫的袖口,不动声色地借机试探对方的底线。
此时的仇清尘无心顾及这些细枝末节,只摆了摆手,道:“等到了客栈换身衣服沐个浴就是,用不着你费这力气。我歇一会儿,到了喊我。”
“是,师叔。”
左御乖巧地应了,转手便把脏污的帕子重新收进怀中。
一行人到达练影城已是黄昏。
小憩了片刻的仇清尘睡意未散,兼之心情不佳,从入城到进客栈全程冷着张脸,就连面对余量紧张的空客房、左御善解人意地向掌柜表示可以和自家师叔同住一间时也只是爱答不理地出了个声而已。
左御从掌柜手里接过钥匙,与仇清尘一道上了三楼,单独一间的江月青便自己拿着钥匙去了二楼。
没过多久伙计就把饭菜和沐浴用的热水送了进来,仇清尘一时半会提不起食欲,便让左御先吃,自己随便抓了件替换衣服,绕到屏风后头准备好好清洗一番。
“哗——”
微烫的水没过下颌,仇清尘深吸一口气,像是被看不见的重量压弯了脊背,身子蓦地一沉,连带那颗浮躁的心一并沉入水中,绝对的静谧将他完全包裹,耳畔荡开的水波都可以忽略不计。
他望着自己干净的指尖,只觉那里还残留着鲜血的感触。这是一只摸惯了笔稿鼠标的手,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用它来夺走别人的生命。
此时此刻,他才后知后觉般在浸入肌肤的热度中感到了彻骨寒冷。
他试图放空大脑,什么也不去想。然而人的大脑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越是叫自己不要去想,脑海里就越是止不住地浮现出所有此时此刻最不希望出现的画面或是念头。
越是想要遗忘,那些记忆就越发鲜活。
如果他没有执着于让左御去走这段所谓剧情,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不愉快的遭遇,是不是就不用沾上那么多条人命,是不是……就可以期待纳夏玛能够拥有另一种结局?
他现在后悔了,但世上没有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