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明历五万三千三百七十七年,五月廿四,未时六刻,西无峰。
三度造访西无峰,次次都得等守门弟子通传过后才有人代为引路,如此大费周章,令仇清尘不禁在心中感叹:原主的社交关系当真近乎为无,恐怕宗内诸峰中,只有栖古峰能让他来去自如。
本以为这次也是在迎客小厅相见,却没想引路弟子一转方向,将他带到了水榭廊前,身着纱罗薄衫的紫玉真君正在廊下赏景纳凉。
——可以说是点星宗里最有闲情逸致、最会享受生活的大能长老了。
“觅云师弟来了。”紫玉真君远远地朝仇清尘招了招手,拍着身侧的空位对他说道,“来,过来坐。”
待到行至近前,仇清尘垂眼瞥过紫玉真君身旁盛着酒壶果脯的白玉托盘,半是感叹半是艳羡地说:“紫玉师兄好兴致。”
紫玉真君斜倚在美人靠上,抿了口盏中醇酿,慢悠悠地道:“如此快晴佳日,若不及时行乐,岂不是辜负了这一片大好风光?”
“师兄说得是。”
于是仇清尘便择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在紫玉真君身旁落了坐。
引路弟子告退离去,偌大的九曲回廊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虽说是仇清尘主动上门拜访,但临到头了也不知该寻些怎样的话题用以铺垫。到底是同对方不甚熟稔。
紫玉真君独自享受了片刻宁静,执起酒壶,斟满空盏,含笑相邀道:“如何?来一杯?”
仇清尘掂量一番后决定婉拒。他学聪明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酒这东西可不能在不熟的人面前喝,容易出事。
见他不欲沾酒,紫玉真君也不强求,只拈起碟中一枚果脯往嘴里送。仇清尘默默在心里演练几遍,挑了个最不踩雷的通用话题,正打算借此打开话头,忽地掌中一沉,刻有“西无峰”三字的通行令牌凭空落进了他手里。
仇清尘:“?”
就,很突然,没有一丝丝防备。
“师弟你次次来都要等人通传,也未免太不方便了些。”紫玉真君从腰间锦囊里摸出一小把鱼食,撒进池里喂灵鲤,“给你了就收着罢。这回若再还我,那可就伤同门感情了。”
仇清尘:“……”
合着还是被原主退过货的啊。
他已经不愿去想为什么自己的系统背包里只有栖古峰的通行令牌了。
原主这个情况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自闭症?
“师兄盛情难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仇清尘说着就把通行令牌揣进怀里,并神不知鬼不觉地问系统要了个龙兰峰的通行令牌,准备礼尚往来。
白玉制的令牌刚露出一角,就听紫玉真君意有所指般追补道:“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倒也不是要勉强师弟的意思。”
可惜仇清尘当下并没能从中品出什么来,他小弧度地歪歪脑袋,未曾多想就把通行令牌推到了紫玉真君面前。
“有来有往不是理所应当?还是说师兄心怀芥蒂不愿收了?”
紫玉真君看着手边那枚白玉令牌,仰头饮尽杯中物,再不紧不慢地续了满盏,这才将龙兰峰的通行令牌收进储物戒中。
见状,仇清尘松了口气,转眼望向园中晴光美景,酝酿好情绪重新起了个话头:“西无峰处处风光旖旎、如诗如画,想必师兄花了不少心思罢。”
“人生在世,所求不过美景佳肴良友天缘……仅是花点心思,就能收获无边风月,岂非妙事一件?——修士虽寿数漫长,可若把自己活成了万古不变的顽石,日子过得全无意趣,那要这漫长岁月又有何用?”
紫玉真君仍是这般能聊善谈,随便抛个话题就能立马接上,且还接得如此发人深省。仇清尘颇以为然,适度附和几句,便见缝插针将话题从西无峰的风景转向了那场热闹至极的生辰宴。
“以往不曾出席师兄的生辰宴,难得应邀一回,却连一件像样的生辰礼都没能给师兄留下……尽管师兄大度,并不放在心上,我却过不了自己这关。”仇清尘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上品储物袋——里头装着他精心挑选过的、紫玉真君大概能用得上的奇珍异宝——不由分说地递进紫玉真君手中。
紫玉真君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觅云师弟,这——”
“师尊,小厨房炖了雪梨汤,还湃了些灵果。觅云师叔的份也有。”
廊外,身着内门弟子服的女弟子端着白玉托盘,恰好打断了紫玉真君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师兄若执意不收,可就伤同门感情了。”仇清尘眉梢微扬,原话返还道。
时机过于巧妙,且对方神色中暗藏几分得意,聪慧如紫玉真君当下恍然顿悟,不由失笑:“师弟盛情难却,我这个当师兄的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得了紫玉真君的准许,那名内门弟子步入长廊,换走只剩空壶空杯的白玉托盘,便又消失在了长廊之外。
池中游曳摆尾的灵鲤忽地打了个挺,激起水花片片,溅得琳琅作响。
廊檐下,紫玉真君看似漫不经心地投食入池,眼中映的是落水残花,开口却道:“觅云师弟今日寻我,恐怕不只是为了区区赠礼之事罢?”
仇清尘咽下梨汤,逸出喉间的气音仿佛一声叹息:“……师兄敏锐。是师姐生辰之事。”
紫玉真君侧眸看他,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这是仇清尘来之前就准备好的借口——也不完全是借口,或许应该说是此行目的之一——他早在心里排演过数次,现下可以说是张口就来。
“师兄也知,我年年都为师姐亲手准备贺礼,但,江郎亦有才尽之时,世间珍宝更是无缘难求……今年师姐的生辰我并非全无准备,只是总想着能给师姐更好的,便耽误到了现在。眼看时日将近,却始终不得合意之物……无奈之下,只好来师兄这儿寻些建议。”
同门两百余年,觅云真君给浮琼真君的赠物大大小小多不胜数,系统没给他原主的记忆,他怎么知道原主都送过什么东西?万一撞车岂不是就此翻车?
这种事又不可能去问浮琼真君本人,只好在同门师兄这里旁敲侧击一下,看看能不能探出什么安全范围。
紫玉真君半倚着廊柱,衔着白瓷的碗沿,笑吟吟地望着仇清尘。
“我对浮琼师妹喜好的了解可远不及觅云师弟你,不知师弟想让我给些怎样的建议?”
莫名地,仇清尘从紫玉真君的神态语气中觉出了一丝试探。
“我原想过请师兄代为炼制一件法器以作师姐生辰贺礼……但仔细想来,似乎又不大合适?”他斟酌着道。
紫玉真君眸底笑意更深了:“是了,若师弟你拿我的练手之作送了浮琼师妹,我怕是再没清静日子过。”
“……师兄说笑了。”
怎么办啊老兄,紫玉真君刀枪不入油盐不进根本探不出消息哇!
仇清尘表面上淡然处之,端庄克制地抿了口梨汤,实际上已经在心里以头抢地反复上吊并妄想拉着系统一起自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