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条是昨晚八点的留言。
【小御史:我刚清完手上的单子。晚上茶喝多了,这会儿有点睡不着,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还醒着,这趟忙完之后请一定要好好休息。】
这一条是凌晨两点的留言。
而此时此刻已经是早上五点,天际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仇清尘翻坐起身,将所有留言一一回复过去。
待所有留言回复完毕,他懒懒散散地挪进被窝里,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刚要睡个昏天黑地,一条新消息就蹦了出来。
【小御史:辛苦了。这两天天气不太好,但很适合补眠,祝你做个好梦。】
回复来得太快,令仇清尘有些怀疑对面那人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整夜没睡。
他打起精神,再长打一声哈欠,胡乱摁出句话就发了过去。
然后,断片式入眠。
数不清是第多少次在黑暗中睁眼迎来天明,左御背靠墙角,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左侧最新收到的那条消息,好半晌也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阿仇:你怎么也还没睡啊?是想跟我同时睡下,好来梦里找我吗?[嘿哈]】
……是啊。
左御在心里默默应道。
好想见你啊。
不是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眼描摹你的模样、亲耳聆听你的话语、亲手触碰你的肌肤、亲身感受你的温度……想要你只属于我。
左御不知厌倦地翻看着每一条曾经映入对方眼帘的话语,以至于眼熟了好些与他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直到他认为屏幕另一边的人已然沉入梦乡,才缓缓打出一句留言。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在仇清尘沉稳的呼吸声中化作了一粒时明时暗的光点。
【小御史:我这几天都有空,要是你方便的话,我们约出来见一面吧?】
距离约好的碰面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左御压下帽檐遮挡刺眼阳光,选了个醒目位置等待仇清尘的到来。
等待总是让人觉得十分漫长,十分钟的间隙里,他就确认了八次时间。
“哎。”
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拍上左御的肩。
左御猛地回头,站在他身后的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人。
“我都在那边坐了好一会儿了,你怎么也不往身后瞥上一眼呀?”仇清尘把遮阳墨镜下拉些许,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供行人避暑歇脚的座位。
没了墨镜的遮挡,男人那双含情带笑的明亮鹿眸里映满了灿灿辉光。
左御一时恍惚,错过了应话的最佳时机,连视线也忘了及时从仇清尘身上移开。
或许不是他的错觉。
今天的仇清尘显然比以往他见到的要更好看。
会让人忍不住想要把他藏起来的那种好看。
像只开了屏的白孔雀。
仇清尘在左御额上轻弹一记,笑着问他:“发什么呆呢?我不是早给过你电话号码了吗,在这等了半天就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确认下我到了没?”
“还没到约好的时间,稍微等一会儿而已,没什么要紧的。”左御敛起眼中的惊艳之色,语气平缓地说道,“你又买了新衣服?之前没见你穿过这身。”
“嗯哼~难得出来约一次会,当然要穿好看些。”这种容易引起旁人误会的话仇清尘一向张口就来,教人难以分辨他是真有那种意思还是单纯的打趣玩笑,“不是我说,明明是你约的我,怎么也没见你表现出一点小男生该有的紧张?”
左御任由仇清尘把手搭在他肩上,侧眼去看这个比自己略高半个头的男人,全无反驳之心地叹了一声:“小男生?再过两个月我就24了。”
仇清尘不以为意地敷衍道:“是是是,你仇哥我去年刚奔三,至今孤家寡人一个,猫狗皆无,何其不幸,呜呼哀哉——说吧,一会儿想去哪儿玩?嗯?”
“我都可以,你高兴就好。”
假如不出意外,这本该是一个愉快的休息日。
假如不出意外的话。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搅乱了两人的游玩计划,所幸约见的地方离左御住处并不太远,两只落汤鸡总算还有个去处。
左御租住在一座高级公寓楼里,屋子是三楼走廊最末尾那一间,周围环境看起来还挺整洁,就是隐约给人一种缺了些烟火气的冷寂感。
进到屋里,这种感觉便又更重了几分。
厚实的窗帘遮去了一切来自外界的光亮,整个房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唯有寒风挤进窗隙拂过身侧的感触无比鲜明。
“啪”的一声,左御打开了电灯的开关。
橘光照亮了这间过分空旷的一室一厅房,放眼望去,竟没几件染有生活气息的日常用品。
左御去卧室拿了套宽松款的休闲服和一条崭新浴巾出来,示意仇清尘可以去浴室换下身上濡湿的衣服。
“你家怎么空成这样啊?居然连张饭桌都没有的?”仇清尘接过替换衣物,边擦脸上的雨水边探头往他卧室里瞧,“呼,还好起码有床有桌椅,不然我简直要以为你晚上都是打地铺睡了。”
左御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见他家里是这么个情况,仇清尘反倒不着急换衣服了,缠着左御就想从他嘴里问出点内情来。
“欸,你实话跟我说,你搬砖的收入是不是不太够日常开销啊?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就说,你仇哥怎么着也是个正儿八经拿着稳定工资的陈年老社畜了,工作方面的人脉多少还是有点的,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看看帮你联系个合适对口的单位,保证委屈不了你。”
左御被他这连珠炮似的话语砸得毫无插嘴的空隙,只得把人先往浴室里塞:“放心吧,阿仇,我过得没你想象中那么凄苦。只不过是搬家次数多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丢掉之后就没再去买了而已。”
“你这也丢得太多了点吧?!”仇清尘诧愕的话音隔着一扇房门模模糊糊地传了出来,“怕不是衣服被子打包好,拎着电脑就能跑啊?”
“好啦——快些把湿衣服换了吧,小心回头受了凉。”左御倚在门外,无可奈何地牵了牵嘴角。
趁着仇清尘更换衣服的空档,左御烧好热水给他泡了壶茶。
耳畔传来的哗哗水响令左御不由得愣了瞬神,料想对方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他将身上的湿衣随手抛到一旁,洗净久置不用的多余碗筷,动手准备起午饭来。
薄白衬衣上尽是未干的水迹,随着青年手上的动作不时贴紧肌肤,透出大片艳色,凝于发梢的水珠沿着后颈簌簌滚落;锅中水声沸腾,热雾肆意飘散,案板上放满了各种切丁切块的食材,刀刃落下的声响回荡在厅堂之中,织就出蕴含温馨感的节奏韵律。
仇清尘推门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宜室宜家煮夫图。
他轻手轻脚潜到左御身后,对方也正好放下了手中的菜刀。
一块余有水汽的毛巾霎时罩上左御脑袋。仇清尘隔着毛巾胡乱抓了抓左御的湿发,开口道:“还说我呢,都到家了你自己衣服也不知道换,我看要着凉的人是你才对吧?”
“我……”
左御顶着毛巾转过身去,身后那人踏入卧室的背影自视野中一掠而过,他只能默默地咽下还没说出口的话,专心折腾两人的午饭。
别人的卧室都是杂乱得让人无处落脚,偏偏左御的卧室是空荡得令人无处落脚。在冷硬的靠背椅与柔软的单人床之间犹豫了不到一秒,仇清尘毫不见外地坐上了那张收拾得明明白白的单人床,掏出手机开始清一波游戏体力。
从厨房飘来的阵阵香气馋得仇清尘无心肝游,眼睛频频瞟向门口,坐等左御把饭送到他面前。
没过多久,左御就端着一人份的午饭走了进来:“我没料到今天会是这么个情况,家里余下的食材种类也不太多,凑合着做了份咖喱焗饭,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天啦,他听到了什么?
咖、喱、焗、饭!
这种对仇清尘而言只存在于外卖菜单里的美食简直光凭名字就能夺得大片好感值,他抛弃体力清到一半的辣鸡手游,欢快地接过左御手上放着焗饭和热茶的托盘。随后就见左御折去门后拿来了一张折叠小桌,方便他在床上吃饭。
“嘿,瞧你屋里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居然还在门后面藏了这种便利物件,真是想不到。”仇清尘说着,伸直盘起的双腿,明示自己腾不出手,要左御帮忙架起小桌。
左御两下三下就架好了小桌,低垂着的眼眸深处尽是宠溺:“因为是经常会用到的东西,所以搬家几回也没丢。”
“是吗。说起来我记得你以前有说过想给我见识一下你的手艺,真是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不就来机会了吗!”仇清尘把托盘搁在小桌上,挽起衣袖准备开吃,“小伙子,我很看好你,这加对了地方的技能点以后可以多让我见识见识。”
“好。”左御伫在床前,像是在等着什么。
虽然嘴上说家里食材种类不多,但厚厚的芝士层下却埋足了料,一勺挖下去都找不见米饭在哪儿的程度。
仇清尘匆匆吹散热气就把勺子往嘴里送,含糊不清地对左御说道:“怎么只有一个人的份?你呢?你不吃吗?”
“我的在厨房。你先吃,我冲个澡出来再吃也不迟。”
“那你快去,别等下真着凉了。”仇清尘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赶左御去洗。
没等到想要的反应,左御只得挪步向衣柜,给自己拿了套替换的衣服。
就在他一脚踏出卧室时,仇清尘喊住了他,仍是那没咽下饭的含糊话音:“你手艺真挺不错的。专门学过吗?”
“没有,都是自己试出来的。”
得到了夸赞的左御心满意足地拿着衣服毛巾进了浴室。
浴室中水雾氤氲,还残留着旁人使用过的温度,左御刚要把换下的衣裤丢进置物筐,就见筐里已经装着一套洗好的衣物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仇清尘的。
他将置物筐提上洗手台,以免放在地上被水溅湿。
尽管他无意窥探对方的隐私,然而目光却无法从衣物上方的一抹浅蓝上移开。
只一眼,他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说的蠢蠢欲动涌上心头,他脑子里无数杂乱的念头前不着后地凑在一起:从男人全身湿透的模样到隔着一道门传来的水声,从满室热雾到洗净拧干的衣物,从男人犹带水汽的湿发到对方身上那属于自己的衣服,从那盛足了期待的眼眸到那并齐伸直的双腿……
最后的最后,所有的念头都拼凑成了一个再清晰不过的现实。
——此时此刻,男人那身宽松的休闲服下,空无一物。
盘旋在心头的蠢蠢欲动瞬间涌向了危险的禁区,左御近乎慌乱地打开淋浴开关,狠狠浇了自己一头冷水。
过了许久,浴室里的水声才乍然转为平静的滴答细响。
左御出了浴室,径直去向阳台晾起两人换下的衣裤,又不声不响地躲在厨房默默吃完了自己那份午饭。
如此这般分散掉注意力后,他才勉强寻回几分冷静,能去面对卧室里那个毫无防备的人。
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的碗勺连同折叠小桌一并被放在了床下,仇清尘正靠在床头心无旁骛地打着手机游戏,全然不知先前与他只有一墙之隔的浴室里都发生过什么。
“咔嚓”。
左御下意识地锁上了房门。
听到动静,仇清尘抬头看了左御一眼,倒没怎么在意,目光落回手机屏幕,主动抛出话题:“焗饭味道不错,我都吃完啦,多谢款待~”
“合你口味就好。”
作为一条合格的咸鱼,仇清尘连手机游戏都是挑着能自动挂机的那种打,但自动挂机也有一定几率翻车,他只能一边挂机一边盯着屏幕做好随时手动救局的准备。
“艹,这局一个暴击都没出也太狗了——来了你家之后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你写的曲子总透着一股厌世风了。”他抽空瞄了左御一眼,调侃道,“天天对着这四面白墙,换我我也得厌世。除了写曲子之外你还有什么鲜活一点的爱好不?或者等你仇哥手头不忙的时候带你出去走走?今天没能逛成的街下回我们再约个时间。”
左御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坐到仇清尘身旁,把折叠小桌稍稍挪远了些,刚想看一眼他正在打的什么游戏,就听仇清尘开口说道:“东西先放着叭,等会儿清完体力我拿出去洗。”
“……没事,我洗也是一样的。”
一听这话,仇清尘立马就顺着台阶下了:“那就麻烦你啦!不好意思哦,吃了你做的饭还辛苦你洗碗。”
没办法,毕竟他是真的不喜欢做家务。
这么想着,他舔上唇瓣,回味起芝士混着咖喱的香甜滋味,惬意地打了个饱嗝。
“——你舌头怎么了?”
左御骤然出声,身子倾到了仇清尘面前。
一时间,两人靠得极近,相互能够感受到对方呼吸时拂出的气息。
男人身上的恬淡香气被他惯用的沐浴乳所取代,就好像……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沾满了他的味道。
“嗯?”仇清尘被左御这毫无征兆的举动惊了一跳,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不明所以地吐出了一点舌头。舌尖上有个明显的小破口。“你说这个?……哦,刚才不小心咬到了。嗐,还不是因为你做的焗饭太好吃,好吃到我差点把舌头吞下去了。出了点血而已,不碍事,放着不管它自己就好了。”
一个似曾相似的画面闪过左御脑海。
——“谁会挑有毒的吃啊,嫌命长吗?真是的,突然来这么一下,差点害我又咬一次舌头……”
胸腔中似有鼓擂,震得他指尖发麻。
他依稀记得,梦境之中,男人伸出的舌尖上除了一丝鲜红之外,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和现在不同。
“阿仇,”左御鬼使神差地执起仇清尘的下巴,嗓音微妙有点低沉发哑,“张嘴,让我看看。”
他看到对方蹙了下眉,似乎是不大习惯这过分亲密的距离,上身微微后靠;他听到对方轻声嘟囔了句“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小口子而已”,似乎觉得他太大惊小怪,想要别过脸去。
就在左御回过神来想要松开手时,男人如他所言,伸出了一点舌尖。
“喏,我都说了不要紧了。”
电光石火间,犹如干柴遇烈火,理智因对方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而全面崩塌。
他情难自控地吮住仇清尘探出的舌尖,在那淡淡的腥锈味中长驱直入、侵占对方的领域,像扑火飞蛾那般几欲燃尽最后一丝气力。
“唔……!”仇清尘惊大了双眼,推拒的手反被擒扣在身侧,后脑抵上墙壁,退无可退。话音在唇齿交缠间变得支离破碎,词不成句。
他试图挣脱,对方却吻得更深、更重。
好似渴欲已久的濒死之人遇上了救命的解药,一旦抓住就不肯放手。
大脑因供氧不足而有些发昏,仇清尘甚至没能及时注意到被禁锢的双手已经重获自由,也没能及时阻止对方抚进衣内的手。
等他有所察觉的时候,衣摆都快被左御撩到胸前了。
“——左御!”
仇清尘怒气上头,重重挥开左御抚摸自己侧腰的手!
他视野一片朦胧,并不能看清对方此刻是个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又是个什么模样。
左御不知退却地再度抚上他的肌肤,唇与唇之间相距不过咫尺:“阿仇,我想要你。”
“……哈,你他妈突然发什么神经?”仇清尘被气笑了,二话不说就踹了左御一脚,直接把人踹出床的范围,“要你个头要,标准渣男骗炮发言。真是长见识了,原来你性取向是这边的?”他说着就竖了个笔直的中指。
左御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因着心虚不敢去看仇清尘的脸,良久才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抱歉……是我一时冲动,你别生气……”
“你说不气就不气?我这么听话的?说到底还不是你先动的手?”仇清尘抓起掉落在一旁的手机,起身要走,“不和你废话了,我回去了!”
“阿仇!”
见他要走,左御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生怕仇清尘这一走自己就再没机会见他,忙说:“你的衣服晾着还没干,就这么出去……不太好吧。”
“……”
仇清尘到底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平时开起黄腔来那叫一个肆无忌惮,也有过几个谈到床上的女朋友,他一下就明白了左御话里的意思,连带着看左御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深意。
“啊~原来如此。是我大意了,没有想到你一直是用这种眼光看我的。不过也对,最初就是你先来搭讪的,不然我们怎么会认识呢,你说是吧?”
他笑吟吟地这么说道。
越是不带怒气的语调,越是教左御心慌意乱,他着急想要解释,却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要怎么说才能让对方信服?
说自己曾在梦境里见过他无数次?说自己早在遇见他之前就动了心?说自己刚才的一举一动都是发自真心?
不可能的,他没办法解释。
凡事只要踏错一步就再难挽回了。
“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是抱着那种目的去和你搭话的。”
心中踌躇许久,他能解释的也就只有这么一句。
“不是?你敢说一点都没有?嗯?”
面对仇清尘的步步紧逼,左御抿紧唇瓣,又小声地说了一次“对不起”。
“算了,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仇清尘揉了揉不住抽跳的眼角,“有吹风机吗?吹干了衣服我就走。”
“……没有。”
“……”
仇清尘深吸一口气,压下险些脱口而出的脏话,耐心地又问了一遍:“真没有?”
左御点了点头:“嗯……用不上,所以没买。”
仇清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咂了下舌。
“行吧,好吧,算我今天倒霉。早知道出门前看一眼黄历,上头一定写着诸事不宜。”
左御将唇抿成一线,压下浮至唇际的笑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你……不走了?”
“我倒是想走,走得了吗?”仇清尘说着抬脚就踹上了左御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