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陌生的记忆画面化作梦境浮现眼前,仇清尘知道,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跟系统“对答案”的机会了。
记忆的最初,觅云真君应当刚拜入风衍长老门下不久,“他”身上穿着的还是点星宗的内门弟子服。
觅云真君原身为灵植,可自行吸纳天地灵气,不需刻意修炼也能增长修为,旁人只当他体质特殊,唯有同为风衍长老门下弟子、与他朝夕共处的浮琼真君觉出了端倪——又或许,觅云真君打一开始就没想对浮琼真君隐瞒什么。
毕竟,那是他锲而不舍辛苦找寻了六十八年的救命恩人。
彼时浮琼真君还未到能够被人称作“真君”的修为,但日后的心狠手毒却已初见苗头。
觅云真君给予的一切她都照单全收,丹药、珍宝、灵火,乃至日渐变质的感情,却从未有过任何回应。
修士的生活单调而又枯燥,一成不变的风景自眼前匆匆掠过,不时有浮琼真君的身影穿插其中。
多年光阴转瞬即逝。
耳畔再度响起话音,仇清尘的目光随着觅云真君视线转动而落到浮琼真君脸上。
“师尊他寿数将尽,此次闭关,注定是死关。”浮琼真君语调淡漠,似在斟酌什么,“倘若师尊就此殒命……”
觅云真君当即便道:“取我一臂,可使长老晋阶延寿。小镜,只要你开口——”
“不,似渊,我并无此意。”浮琼真君截断话头,肃然道,“师尊修炼从来不借外物之力,何况此举不仅会令你元气大伤,还会惹人生疑。……也罢,生死自有天定,只是有些可惜师尊那一身修为灵力。”
觅云真君没听出言外之意,半晌才问:“小镜想我怎么做?”
二人四目相对。
良久,浮琼真君终于开口。
“我想要师尊的修为灵力为我所用。”
于是,一向不理俗事的觅云真君主动提出要为风衍长老守关,在风衍长老晋阶失败之时,亲手取走了他的元婴魂魄。
仇清尘从沾染鲜血的双手坠入了另一段梦境,掌心似乎还存有元婴的余温。
他在觅云真君的记忆里见证了天翊真君登上宗主之位,也目睹了夜山等人自立一峰后广纳门徒的热闹场景,回过神时,“他”身上的碧色弟子服已然成了更加华贵的宗门长老服。
唯一没变的是“他”对浮琼真君的赤诚真心。哪怕浮琼真君从未回应“他”的心意。
化神修士的魂魄元婴说来珍贵,却也只够浮琼真君突破出窍后期、踏入化神之境而已。
眼看着浮琼真君闭关炼器的时间越来越长,从最初的闭关三五日到十天半月不见人,再到数月闭门不出成常态,俨然偏执成魔,觅云真君非但没有出言劝诫,反而为她寻来了更多的珍材异宝。
人性淡薄的妖修连忧心示好都如此笨拙。
仇清尘的意识受困于他人躯壳,在觅云真君漫长的记忆中下沉一般穿行着,不知终点,不见尽头。
——直到浮琼真君门下多了个瞧着眼生的亲传弟子。
他像是找到锚点的航船,忽然就从光怪陆离的虚幻世界落到了实地。
被浮琼真君收入门下的是个根骨奇佳的少女。百年难得一遇的上品金灵根,入门七年便已筑基,若能好生栽培,将来必成大器。
可惜,她入对了门却拜错了师。
浮琼真君甚至等不及她的好徒儿晋阶结丹,就将人投进鬼砂鼎,用以平息灵火躁动。
觅云真君闻讯而至时,那仅有数面之缘的少女已然成了一捧白灰,破碎的魂魄将在鼎中永受灵火炙烤,直至消散,再无来世。
“小镜,这……”觅云真君茫茫然开了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她来的时机不巧,否则还能多活些时日。”浮琼真君揉了揉眉心,神色中透出一丝疲累,“过几日便是历练之期,似渊,你可有什么补救之法?”
觅云真君犹豫片刻,说:“……我有一门术法,能以草木为躯,再造人族肉身,只是——只是若无生者魂魄寄宿其间,这草木之躯仅能维持数日生机。”
这门术法,是他为了有朝一日浮琼真君心魔入体时还能移魂换躯重新来过而煞费苦心钻研数年的成果,却没想最后落得如此用途。
“无妨,数日光阴已经足够。”
于是,浮琼真君门下唯一的亲传弟子就这么消失在历练途中,仅凭一枚四分五裂的宗门命牌着实难觅踪迹。
转眼又是数载,年少有为的太史之子拜入点星宗,成了浮琼真君门下第二位亲传弟子,对自己终将葬身鬼砂鼎的命运一无所知。
觅云真君凝望着杯中沉浮的茶沫,耳旁是春雨落湖的泠然细响。
“小镜,”他开口打破了亭中的寂静,“我听闻前些日子紫玉师兄有一挚友同妖修结作道侣……”
浮琼真君抬眸瞥来一眼,语气淡淡:“你莫不是也动了这个心思?”
觅云真君平稳的心音因为对方直白的话语而有了一瞬慌乱:“我只是……想着,若你我结为道侣,或许……可以共享寿数。再不济,至少能够助你修炼。”
“如非真心求娶,此举于你又有何益?”浮琼真君未置可否,只留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语,便要起身离去。
“小镜,我——”
我想助你破障晋阶是真,想与你生死同命……也是真。觅云真君在心底如此说道。
“难道你也觉得我不如他,唯有借旁人之力,修为才能更进一步?”浮琼真君头也不回,冷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