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为白茫大地镀上金波,纤细的花叶在血色中舒展,二人赶在天黑前将城外尸堆巡了个遍,于花开处留下醒目标识,以便明晨集露。
仰头侧望,城门石刻匾额上那苍劲庄严的“映日”二字经血染火燎后已然有些难以辨清。偌大一座城,被铁蹄无情践踏之后,只余下满目疮痍。
进到城内,等着他们的是另一种人间地狱——敌军趁胜屠城,鲜血洒满了整条长街,年迈的老妪、质朴的妇人、半大的少年 、无知的稚子,乃至城民家中鸡犬,皆死不瞑目。或惊或惧,或狂或怒,或不甘或哀切,或痛苦或绝望……每具尸体死前神情各不相同,但都同样透着股回天无力的悲戚。
见此情状,仇清尘叹了口气:“……是我低估了九华国的狠毒。本来还想找处人家借住几日的,看这样子,只能拿出我闲置已久的芥珠——”
可还不等他打开系统背包,便听见长街尽头隐约传来孩童的抽噎声。二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几分意外。
“居然还有活口?”左御暗暗攥紧宵奚,向身边人投去询问的目光。
仇清尘收回探入袖中佯装取物的手,说:“那就去看看吧。”
那哭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时而像是风过窗隙发出的响动,时而却又能从那响动中听出点人味来。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这不知是真是假的哭声愈发显得怪异瘆人。
街尾的昏暗小巷,便是那诡异哭声的源头。
“……哥、哥哥……呜呜呜……哥哥……”
行至此处,哭声一下清晰了许多。
二人不约而同在巷口停下脚步,仇清尘抬手借来一缕月光,驱散了前方不见五指的黑暗。
只见小巷深处,一道朦胧身影蜷缩在角落,而它跟前,躺着一个早已断气的布衣青年。
这一路走来,旁的不说,光是身首分离的死尸数量就多到令人麻木,乍然间瞧见这么一具未受折辱、死状尚算安详的全尸,倒还叫人感到了些许欣慰。
秉持着“遇事就让主角上”的行动原则,仇清尘果断用眼神示意左御前去探查情况。
左御朝那仍在抱头哀泣的孩童走去。脚步声在巷子里轻轻回荡,不急不徐,沉稳平缓。
仇清尘倚着巷口矮墙,正跟自己下注开赌还要多久左御才能发现,脑中就响起了一道传音。
“阿仇,它不是人。”
十赌九输却还乐此不疲的仇·赌狗·清尘微微一笑,传音回道:“我知道啊。是死魂嘛。我怕我修为太高,还没开口就把人吓没了,所以才叫你去的呀。”
假的。只是机会难得,单纯想逗男主玩玩,给自己找点乐子罢了。
左御背对巷口,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想也知道八成是颇为无语。
那童魂察觉到有人靠近,渐渐压低了哭声。左御将妖刀别至腰后,蹲下身去,温声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闻声,童魂肩头一缩,战战兢兢露出一只眼睛,小心打量左御半晌,憋着哭腔老实回答:“…………元、元虎,呜……”
观其体貌,这童魂约莫六七岁大,再观其衣着,生前家中应是不愁吃穿。
刚离体不久的死魂有影无形,既无法被人触碰,也触碰不了此世事物,倘若置之不理,要么积怨成鬼危害生人,要么魂消魄散不入轮回。
泛着灵光的指尖在童魂眉心如蜻蜓点水一触而过,左御轻抚元虎发顶,安抚道:“别怕。我名左御,是个修士。那是我师叔。——坏人都已经不在了,我们送你回家,好不好?”
元虎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落在他头上的手,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扑到布衣青年的尸体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得震天动地,哭得口齿不清。
“师侄这么心善啊,还助它凝实魂魄。”仇清尘悠哉悠哉地踱到左御身侧,打趣他道。
左御守着这幼小的孤魂,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若非遭此劫祸,以这孩子的资质,兴许日后能得哪家门派青眼也未可知……但眼下,我也只能暂且保他魂魄不散罢了。”
仇清尘对此未置可否,只是揉了揉被哭声刺得发疼的耳朵,环视一眼四周:“随你。一个死魂而已,倒也不耽误事。——小朋友,你家就住这附近吗?”
元虎打了个响亮的哭嗝,从布衣青年身上爬起来,边抹眼泪边说:“不、我家不在这儿……我、我和哥哥是来姨姨家探亲的……来姨姨家没几天,外头就……就打起来了。我们回不去,只能躲在姨姨家里……可是,可是坏人们闯进来,把姨姨他们都…………哥哥带着我跑出来,结果也被、呜……呜呜…………哥哥……”
左御见状,掏了块帕子给他擦鼻涕。
“好吧。那,你跟你哥哥的家在哪呢?”仇清尘耐心地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