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恐意外,宋静娘快速解释道:“公子洞悉,妾与夫君此行光明正大绝无隐瞒之意。店堂狭小,是妾不愿多行搅扰才未让他现身,方才贸然闯进,他实在是担忧妾身。公子也知他心性纯厚一根脑筋,怎会存之蓄意呢?”
“实有冒犯,公子大人大量,莫与他这浑人计较。”
察知面前危险,宋静娘的态度放得极为诚恳。她脸色惨白比方才更甚,虽是站立着,但气息却比晕厥在地下的憨汉还要微弱。
上一刻的二人相扶相依,一转眼就剩女身一人苦苦支撑,夫妇俩着实可怜兮兮。
封直慢慢转动着眼眸,挑起的眉梢很是冷漠,倒也不是他眼抽抽故意发疯刁难。
虽然此前宋静娘给他与姜桐设下一些算计,但冲着那份纯粹在先,封直便不会背恩忘义。吩咐识冬一人秘密前去,是已给足了他夫妇二人安全清静的空间。
倘若宋静娘能意识到这一点用心,便不该在擅自回到沣县后又迫不及待地提醒姜桐封直勿忘恩情。而且,既然决定只一人出现,那另一人便该本分待好。
方才那般“轰动”起势的莽子行为,绝对是现今封直最讨厌的!
冷冷地盯着面前一切,封直打从心底升起一股不耐烦,加之褚行一的阴魂不散,让他想要甩手离开的冲动更是攀至极点。就那么个瞬间溃口,被陈压已久的牛鬼蛇神通通趁机涌上,阵阵痉挛起,跟发了疯似的奔腾暴走,在这一刻极力抑遏之下,封直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皮下肌肉发出激烈地反抗。
姜桐搞不懂他这副阴沉作势,但对其习惯性地警觉让她嗅出了一些不对劲来。
“熊大哥真情所系,待宋姐姐之心意,兄长与我此前也都看在眼里。关心则乱嘛,一场小意外而已,切莫让它伤了我等相结之情份,是吧,兄长?”
料定了封直对宋静娘夫妇的恻隐之心,姜桐才敢冒险进言道。
她好声盈盈地朝人亮起双眸,眸中愤意已然被无暇笑容淹没不见。
封直览尽眼前一幕,对姜桐这个人真是发自内心蹦出了一股纳闷,如她这般从小被养在花瓶精心侍养的本该是烂漫纯净的花骨朵,为何会有着与之截然相反的深厚心府?
刻意释出的柔弱惊慌,看似一触即溃的外表,内在实然是固若金汤,绝对强大稳固。
尤其是那一张脸看着是那么人畜无害,底下却暗藏着一股子无所畏忌的凶横,偏偏她就能以最风轻云淡的方式展现出来。封直只是与她对视了一眼,皮下冒起的痉挛便被狠狠地压抑了回去,灼热的内心也迅速归于平静。
很是可怕,这个女子似乎总有法子让他变得“不正常”。
“一码归一码,要想情份犹然,那就不要掺进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避开了对方抛来的笑脸,封直再声敲打下去,警告之意不止说给宋静娘,同样也响彻在褚行一与姜桐耳侧。
其实封直不曾察觉,事中但凡有牵扯上姜桐半点,他的嚣张果断一面便会变得有所顾忌起来。情绪受制于人下,这是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不单是于封直不利,甚至可能还会反噬于姜桐。
亏得现今苗头甚小,零星半缕,而自负多疑的双方亦都未曾意识到。
“那是自然!兄长瞧瞧这明堂正道,日月皎然,自不会藏什么不可告人之秘。”顺着封直话意,姜桐望着天空一边违心说道,一边愈加小心地掩藏住身上小秘密。
她心思行事一向缜密,鲜少将真情露于人前,在落入封直手中之后,如履薄冰,除了趁其虚弱怒拍其两巴掌这等极不理智之外,未敢行差踏错半步。
怎可能让封直知道她在沣县之地的转圜之机?
姜桐不避讳在封直面前表露自己不安分的小心思,什么不可告人,试问在场诸个,哪个不是揣有暗地阴暗小秘?
褚行一选择性地默不作声。
“妾身明白了。”宋静娘点头战战兢兢回道,内心更加慌乱起来。
她这自作聪明的三番两次,不仅徒惹几人不痛快,自己更不好受。被封直幽然的视线笼罩,宋静娘深深感知,这张好看的皮囊下一定藏着一个极其危险的芯子。
恩义变了味,之前相处悠然也变成了此刻的幽幽然。
“我这傻夫君看不明白面前之人有多危险,如今哪里能像之前那般放肆随性,刚刚我若不及时敲晕他,只怕他还要傻傻地扑上去,焉有命乎!”
一边低眉想道,余光瞥入瘫倒在地下的男子,宋静娘满眼心疼又怪气。
可造成这局面能怪得了谁?全都怪她自己身子不争气罢!
唉……
长叹一口气,风中等来的是持续僵硬。外边忽而飘进一股久违的燥热人声,与那个偏僻寂寞的篱笆小屋形成了极大落差。
这种落差带来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且以雷霆之迅猛,万钧之摧折,以至乱人心智之目的。
通观全局,似乎没有一处不变,但是静下心来仔细瞧瞧,这些不过仅仅是涌于表面的形式之变,对人根本不具有任何实质性地伤害。只要心智强大,那些吓死人的天翻地覆其实也就是捏在掌心中的轻轻一挥扬,不足为惧,甚至只需伸出一个小指头,便可抵破万钧。
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又何以撼动那内在之纯粹!
对,在表面所有都变了的情势下,这没有被改变的内在“纯粹”是什么?
宋静娘低头陷入沉思,惑起于心而困心,裹足不前的她却是幸运的,因为瘫倒在她身边的憨汉已经将答案送上。
望着憨汉胸膛上起伏沉稳的呼吸,宋静娘豁然洞开!
若真要计较取之性命,她相信在闯进那一刻大熊便会当场毙命。在全部盘算暴露之后,他夫妻二人还能安然立身,这便是当初山野篱笆下未改之纯粹,隐藏在那幽然“恶光”内最后的手下留情!
一身汗水湿透,宋静娘拾掇清楚赶快献说道:
“豫州境地宽大,各地兴荣参差不齐,但在州治附近,比沣县繁盛之城大有可期可望,公子却屈尊选择停留这方小地,想必定为琐事牵绊。家父竭尽心力,血洒沣县每一寸,作为子女者常年濡染,自是要比外人体会更深一些,公子若有需要,宋静娘定不会让您失望。”
没有沾沾自喜,勘破之后,宋静娘姿态反而更加颤悠悠。
她不知道因为自己的胡来还剩多少可以耗尽的情份,比起去揣测这些看不见的容易变质的东西,能被看见的实打实可利用的价值,那才是最坚实可靠的。
朝霞如火,刻在她惨白而又坚定的脸颊上。
兴许是宋静娘不矜不伐的态度,让她这番投诚献媚之言听起来并不惹人厌。
封直清幽幽的眸色未作任何回应,他想看看姜桐是何反应,然而姜桐低头只顾整理自己皱起的衣褶,他视线所及,什么都看不出来。
喔,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红霞映衬在她素净的脸蛋上,很是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