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永扯开唇角,笑了。
多年前的回忆忽然浮现眼前,那时父亲还活着,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地下室里不出门,经常一整天滴水未进,不跟任何人说话。
那时他年纪小,对于父亲的研究充满了好奇,他一直很想知道那间地下室里到底存放了什么秘密,能让人茶饭不思到这种地步。
问母亲,一问三不知。
母亲只是每天按时按点送饭,其余时间就是打理家里,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她很少主动跟谁说话,就算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她也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好像对什么都不关心。
某天晚上,学堂的教书先生登门拜访,父亲难得出来跟人见面,他按捺不住好奇心,于是偷偷溜进地下室,想要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好东西,结果一进门,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两腿一热,尿了。
地下室里,到处都是铁笼子,大的、小的、各种形状的都有,每个笼子里面放了很多老鼠,地面全是暗红色的污渍,整个屋子都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腐臭味。
仅仅只有这些还不足以把他吓成这样,在屋子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木桌,上面放满了老鼠摊开的血肉,放眼望去,一片血腥。
他的叫声引来了父亲和先生,两人出现在他身后,同样目睹了眼前的场景,他扭头看父亲,看到父亲正在盯着先生看,他的视线慢慢往下,看到了父亲举起手里的针管,在先生回头的一瞬间,刺进了他的脖子。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每天都让他到地下室去,看那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先生。
“认识他吗?”
霍永疑惑,但还是老实回答:“认识。”
父亲又问:“你觉得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说:“好人。”
父亲的脸一下变得阴沉,于是他改口又说:“……坏人?”
父亲将一把刀塞进他手里,冲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先生扬了扬下巴:“去,问他自己。”
霍永不想去,但父亲看起来实在可怕,只好慢吞吞走到先生面前蹲下,问他是好是坏。
先生原是个高大的男人,如今缩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铁笼里着实有些憋得慌,霍永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这才听到先生说:“我是好……”
他的话没说完,父亲便冲上来推开他,抢走了那把刀,划在先生手臂上,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再说一遍,你是什么?”
先生抖得更凶了:“我、我是坏人……”
霍永吓得转身就跑,第二天又被带到地下室去,周而复始,没完没了的问,终于有天他受不了了,丢开那把刀,大喊:“你为什么要把人像老鼠一样关进笼子里?!”
父亲抓着他来到桌边,看那些老鼠死尸,说:“不管是动物还是人,都有善恶之分,有些动物天生就会虐杀同类,人也一样,动物不会隐藏,但人会。”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带你到镇上看花灯,当时发生了什么?”
霍永记得。
当时有个逃犯越狱,沿路杀了好多人,还差点害他淹死,幸好父亲及时把他救上来,否则他现在早就变成河底的水鬼了。
可霍永不明白父亲现在提起这件事是为什么。
父亲牵着他的手,把他重新带到先生面前,拿出上次那把刀递过来:“现在,你来问。”
不等霍永接过那把刀,笼子里的人便突然发了狂,伸出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到铁护栏上狠狠撞了一下,正当他头晕目眩,不明所以的时候,父亲手里的刀噗嗤一声,捅进了先生的胸口。
先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时就该杀了你才对……”
霍永瞬间瞪大了眼睛,忽地想起眼前这人,其实就是去年把他推下河的逃犯。
父亲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
“霍永,现在你知道了吗?坏人是不会变好的,只有杀了他们,才能阻止这份恶继续延续下去。”
是这样的吗?
父亲,那为什么当年你没有亲手杀了我?
霍永从回忆里收神,眼前暗红一片,视线不清,恍惚间,觉得此刻好像多年前,他被父亲赶出家门,血顺着额头往下淌,红色糊了眼睛,目之所及都是朦胧的画面。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父亲最后望向他的眼神,绝望中带着悲伤和无奈。
离开了家,他很快加入暗河,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父亲口中的天生坏种,所以拼了命爬到首领的位置,了解暗河的过去,直到那时才突然明白父亲当年没有说错,有的人生来就注定了本性。
而杀戮,就是他们的本性。
正如父亲坚持认为他也是其中一个,事实证明,他确实阴差阳错走上了杀人的路,从此再没回头。
明白了这一点,他忽然很想改变这一切,如果杀人是天赋,那他就好好利用这种天赋,把这些利刃用在他们的同类身上,或许这就是他们唯一的价值所在。
霍永深深叹了口气,他开始回想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出现了漏洞,是雪利决定离开他,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还是他派人追杀她,抢走了她的女儿?
也许都不是。
也许……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