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气从分散到聚拢,快要有一棵树那么高,黑气生出五官四肢,发出桀桀怪笑,张牙舞爪逼近他们。
是禁崖底下关着的魔物跑了出来。
陆绝眉眼不动,一点都不惊讶,仿佛预料到一般,气定神闲,从容得很,只见他抿了口茶,挥手生出道结界,先把宿玉隔绝在外。
“小心!”宿玉忍不住提醒。
青年不咸不淡道,“记住,噤声。”
而后随手执黑棋扔出,棋子在半空飞速绕圈,分成无数颗棋子不断绕着魔物旋转,快到魔物眼花缭乱,眼珠子实实在在晕成丝。
最后那颗黑子直直打中魔物核心,魔物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滩成一小团。
陆绝单手结印,黑气散开,云开月明,崖底很快恢复平静。
原来是深渊封印裂开条缝,流体魔物从缝隙溢出。
宿玉暗道,那也不应该,她没有察觉是因为如今在新手村,而陆绝那等修为,如何能允许这么简单的纰漏存在,何况他还在深渊上。
除非是陆绝他自个儿打开的封印,这也能解释通他为何不急不躁。
宿玉满腹狐疑望向青年,在她震惊目光中,青年把方才收服的魔气推进丹田。
然而还是有一丝魔气,狡猾地钻进青年额心,他额心骤然亮了些许,三瓣莲印记也是若隐若现。
宿玉拧眉,是陆绝体内嗔痴骨之力!
陆绝眼光微变,他一手执棋,一手指节扣着棋盘,冷嗤道:“这些魔物本和我无关,可我恨它们。”
少女睁大眼睛,不解望向陆绝。
“无情谷秩序不比大宗门,可他们猎杀的远比不上我一人,我猎魔物养着,不过是因我——”
他顿了顿,苦笑道:“狡诈。”
狡诈?这词儿新奇,宿玉听到陆绝用这么个词贬低自己,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外界都说惹了本座只会生不如死,活不过半刻,倒不算虚言,你猜为什么?”
青年眸光逼视着她,宿玉悚然,他这是在做什么,推心置腹,自我剖白?
小子,我现在不是你师尊,你这么暴露内心,我会不会作为知情者,被你灭口死翘翘。
“因为本座是个怪物,一直都是。”
他似是自嘲,转开视线,垂首捏碎棋子,眼神也变得戾气,眉心印记处一团黑气萦绕。
宿玉盯着那团黑气若有所思,口中还是顺着说几句安慰的话。
“尊上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坏,你怎么会是怪物,总有人会相信你的。”
“是吗?还会有谁?”青年神色开始迷惘。
宿玉在他冷冰冰的眼睛里窥到了厌弃,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变得空洞,同时他整个身体不受控往下倒。
宿玉眼疾手快接住青年,青年依在少女肩上,找了个合适位置靠着,合上双眸。
“我相信你,先睡吧。”
她知道陆绝是被魔气侵蚀,但她也知道陆绝体质特殊,很快会完成净化,只是这个过程会暂时失去神智,从而露出脆弱之面。
所以一般只允许亲近者在身边。
很明显洛林玉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否则以陆绝那么谨慎的性格,早就杀洛林玉灭口了。
二人之间貌似也不简单,宿玉一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虽然她也不懂为何陆绝要放魔气出来,再无情斩除,又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解决。
宿玉无声拍拍陆绝后背,又往他那边靠近些。
青年像迷了路的孩子,闭着眼喃喃自语:“是吗,我不可信的,我杀了最在乎之人。”
宿玉屏住呼吸,知道他已经神志不清。
她细声询问:“你杀了谁?”
“我不知道。”他答,语气甚至不知所措。
宿玉不知青年说的是不是她,也不敢随意断定什么,遂认真道:“陆绝,人都是要放过自己,或许你耿耿于怀的人或者事,别人未必在意,也不会怪你。”
她一直是不敢面对这个徒弟,从直面陆绝到现在,她心里都是乱糟糟的,没有条理,说话也是未经思考,直接滚出喉咙。
因为从被劫雷劈死再到复生,对宿玉而言只是一闭一睁眼。
可是对于陆绝来讲,那可是十六年之久。
虽说江湖上一直都有关于陆绝的传说,然而和那些欣欣向荣,人生一片光芒的小剑仙们相比,他这昔日正道天才堕落成反派大魔头,无耻剧本拿的稳稳的,多少令人唏嘘。
终究因为她这个师父横死,而让陆绝深陷如今困境,纵使实力强悍,却无法自证,不被世人认可。
明明没有入魔,却被当成大反派,就连民间的皮影戏折子戏,他都是以小丑和恶鬼形象出现,天真单纯的稚子,路过都要唾弃几口。
这十六年,陆绝只能依靠自己,独自走下去,没有人真正在他这边。
宿玉其实很欣慰徒弟能熬过来,因为从再见他第一眼,她就知道,陆绝绝不是世人口中所传那样穷凶恶极,包括他方才,也是以身镇压魔气,才导致短暂失控。
失控也不曾伤人,反而伤己。
陆绝已经磨去少年时的锐气和莽撞,变得更加强大内敛,他从来是个敏感之人,能看开那得是多不容易,一定很难熬吧。
她作为师尊,实在无颜面对陆绝,她怕徒弟怨恨自己。
她已改头换面,前尘往事都不再重要,终究是钻了生死漏洞,未来如何还未可知,何苦给他希望,又给与致命一击。
这比不给希望,更加令人绝望。
宿玉这些天反复斟酌,暗中用上清独门传讯方法写了两封信藏好,准备找到时机交给上清掌门君无极。
一封告知掌门师兄所有真相,希望他们能放下偏见。
另一封大致意思就是在她心里,徒儿一直都是最好的,害他背此骂名她深感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