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子说他如今的主家和善,这些年间他也努力攒了好些银钱,他还说城西那出了个新菜式,叫‘红豆玉子果’。
他问我……明日带来给我尝尝鲜,可好。
那日正值元宵,烟花爆竹的声响几乎将他故作镇定的话所淹没,我也第一次主动捉住了他那双因为劳作而宽厚粗糙的手,指尖正好停留在了他掌心的老茧上,粗糙的触感也仿佛令我在此刻回到当初第一回坐诊时那般的心境。
不过好在,那憨子的脉搏依旧快得比我手抖得还厉害。
天空绽放的花火也在那刻将我们那两张如同煮熟虾米般红透了的脸照亮。
但第二日……憨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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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子因为在这种喜庆日子死了,他那主家嫌晦气,直接给用麻袋装着扔到了那乱葬岗。
但一起的阿爹却制止了我想要碰碰他的手。
阿爹说,憨子死得蹊跷。
将憨子埋了的第三日,我也见到了憨子的原主家——柳家家主,柳华。
他在瞧病时与我闲谈说柳府之前出了个下人,品行不好经常偷拿府中的东西,还说那下人之前经常来医馆瞧病,问我有没有印象。
我瞧着柳华那张有着好皮囊的脸,笑着道有,那人确实经常来医馆,但我与他并不熟。
我看见了他眼底的狐疑,也自知那日将憨子埋了的时候,应是被瞧见了。
……
那日后他倒也是常来,柳华和憨子不同,戒备心重却又事事显得张扬,对于他我始终没拒绝但也没有接受,毕竟这种人想要什么,倒是好猜。
他说什么我便信什么,他不说的我也不过问。
渐渐的,我在他的脸上看见了如同憨子看我时那般的神情。
只不过相比于我,他似乎更像是来找阿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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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也要我嫁给柳华。
将憨子埋了的第七日,我从陈茵茵变成了柳家小娘子,最后成了柳陈氏。
只不过这柳陈氏,也只是柳华用作要挟逼迫阿爹的手段。
阿爹是神医,而柳华需要阿爹调配出一种解药,他给了阿爹一年的时间。
但随着一年期限的临近,柳华对我动手的次数愈发频繁,日子也愈发不好过起来,但是其实最令人心寒的,还是周围那些人一贯的态度。
因为那些愈发遮盖不住的伤痕,我渐渐的连自己的房间都不被允许踏出。
直到那天,我将阿爹的最后一封回信收至到匣子中后,柳华罕见的在白日便闯进了我的屋中。
他第一次喝得伶仃大醉,但我也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得知了柳家的秘密。
根基深厚的柳家其实是属敌国的细作。
而柳家选择定居在此,也是因为有大人物藏匿于南城,那看似休战的两国也只不过是因为处于谈判期间,但如若谈判失败,他们的君王就会以疫疾迅速控制这里,并以那大人物的性命为要挟,逼迫军队撤退。
我问柳华,那城镇中的所有人都会死吗。
柳华欣喜若狂地拿出了那唯一一瓶的解药给我看,他说柳家虽会留守在城中接应,但这病是有解药能够治疗的,我们是能活下来的。
我瞧着柳华,依旧只是体贴的朝他笑了笑。
第二日,唯一的那瓶解药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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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柳华掐着我的脖子嘶吼着说爱我,但爱……就是这般吗。
我不喜欢。
彻底被激怒了的柳华,将我带到了一地牢里,我也终于看见了那作为战争手段传播疫病的怪物。
柳华凶狠地告诉我,之前那柳府的下人,曾经误打误撞进入了这地牢中。
为了封口,他们将那下人与怪物关在了一起。
他问我,你知道……那下人最终的下场是怎样的吗?
我说,我知道。
面对说最后给我一次机会的柳华,我只是与他说,小时候因为阿爹不会煮饭,我与阿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既然你们要选择抛弃这小小的庇护所,那么我便来护着。
面对彻底发疯了的柳华,那牢门依旧还是关上了。
柳华不知道的是,其实他说的那些事情,我早已知晓了。
而所谓藏在这个地方的那位大人物,在柳华执着于制造舆论逼迫阿爹时,我便让阿弟去传递信息给那位大人物,让他有所准备。
我想……或许这样的话,他们便没有理由再想着在此处传播瘟疫了吧。
一把火点燃了助燃物,我却只觉得解脱。
阿爹临终前的最后一封信上告诉了我,那瓶解药……是假的。
阿爹说能够阻止这场疫病的方法……只有毁去传播源头。
……
看着眼前柳华那张扭曲得甚至比怪物还可怖的脸,我似乎听见了外边隐隐传来轰隆轰隆好似烟花爆竹的声响,有些久违的想起了憨子。
不过或许……早在最开始时,我就应该这么做了。
‘医为仁人之术,必具仁人之心。’
但若他人未有仁人之心,又何必留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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