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柳姨娘还有妹妹一直都为自己感到骄傲,他是侯府最好的、最有成材潜力的孩子。
他能够得到府里绝对大多数人的喜爱,不仅父亲和姨娘爱他,母亲也慢慢因为他的出彩而看重他。
又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候,他身上的傲气逐渐越来越明显。
灵玉觉得,这可能明显到刺痛了一向宠爱他的父亲那病体中的敏感神经。
信哥儿是父亲理想中的自己。
这是灵玉根据过往的观察得出的结论。
尽管父亲总是说信哥儿方方面面都像他,且青出于蓝,但灵玉看得出来,除了样貌确实是那种相似的父子像,其他方面都差异很大,父亲当年要是有信哥儿的天赋和个性,绝不至于这大半辈子都困于别人的目光中。
在过去,父亲总是会为这么一个儿子骄傲,并且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给他,包括他这些年方方面面的积累,甚至也包括爵位,信哥儿也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并本能觉得自己身为“最成器”“最让父亲有成就感”和“最让父亲享受到天伦之乐”的儿子,对得起父亲的付出。
但这种父慈子孝的局面似乎完全不如他们曾经想象中那么牢固。
灵玉仍然记得,四妹妹灵秀曾多么羡慕地给她讲信哥儿和父亲的事,也是数九寒冬的天,在暖炉熏得又暖又香的书房里,父亲陪着信哥儿一起读一本书,甚至亲自给他研墨,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时不时轻轻抚摸他的脑袋,而他也会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时候的他们绝对想不到的是,此时信哥儿低垂的眼眸中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掩盖不住的怨恨,而父亲的双眼也满是一种对于“叛徒”的恨。
他的儿子理应永远忠于他。
他只恨之前对于这个儿子过于溺爱,而一切的严格管教都只限于说教,让他不知道畏惧。
而信哥儿的心里则是:为什么他又能活了?
倘若他已经死了,那自己绝对是他最孝顺的儿子,继承了他的衣钵与遗志,能够得到父亲一些人脉的照顾,倘若日后分家他能够分到除臻哥儿外最丰厚的一份。
可父亲又重新活下来,那么之前一切的打算都落了空,他还要继续在父亲这里当一个亲近对方的孝子,这对于正年少气盛、满是自己的想法、想要开始主导人生的他的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
当然,他不至于不爱自己的父亲,不至于过往的孺慕之情都是虚假的,可恰恰就是这个时候,这个年岁、如此处境的他,难以足够妥帖地去应对眼下的一切。
曲阳侯打完,放下戒尺,扫视在场众人,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除了那些忠心于他的下人,府里的其他人,尤其是妻妾儿女,对他都很难谈得上有什么感情,若说谁对他最好,当下来说,反而是灵玉最好。
这不令他奇怪,那很明显是一种怜悯,当她认为自己不再是对她的威胁,便能够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看到他悲剧的一面。
而其他人只会厌恶他,却不会怜悯他,因为他们没有能力,而他可是曲阳侯,是这侯府名义上唯一的主人。
他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内院的主人,越看,越觉得她像她的姐姐。
年轻时,她还没这么像,柔弱又坚韧,与崔辛夷那中大开大合的霸气全然不同,而现在的她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底气,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容置疑气势。
即使灵玉没有来,她大概也有能力阻止自己真的动手。
她应该才是这里最不愿意自己活下来的人。
他一直都知道,她肯定还在因为死在战场上的那个儿子怨恨于他,他一直都知道,她过去还想装一装,现在也是装不下去了。
而她此刻正嘱咐下人改日去带着礼给臻哥儿的先生赔罪,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已然和自己母亲当年所期待的侯门儿媳相差无几。
灵玉想着这里应该没自己的事了,打算回去,可这时臻哥儿却拉住了她,附到她耳边道:“我没说谎,那先生真的是是个王八。”
“他怎么了?”灵玉压低声音悄悄地问。
“他说姐姐你这样的女子败坏了世风。”
灵玉听了完全不为所动。
“还有我明明和他说了原委,”臻哥儿指着自己的兄长,“但他还是说我不该这么对先生,说我不尊师重道,该打。”
“明明先生自己也不敢再说,我要与他当面对峙,把姐姐找来时,先生都默不作声,假装自己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