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监有一个特殊的祭坛,算是修士祭天之所,实际上他们什么都祭,什么都拜,什么都求,也什么都不信。
灵玉知道这种情况时感觉很神奇,她可是没少见每年的皇帝祭天,那种庄严神圣与这里是截然不同。
自古以来,凡人都是信天的,但修士不完全是,某种意义上,他们更喜欢“顺天”或者“逆天”,而非将天道当成全然不可动摇的信仰,任由自身完全被天道所掌控,因为他们从历史的记载和现实中自身的力量完全可以相信,凡人完全可以依靠灵气比肩仙神,那么更高一级的天道,又如何能是“不可知”“不可测”“掌握一切”“全知全能”的呢?
当然,如今的修士没有这种资格,但精神多少是传承了下来,因而他们对于灵玉,虽是能够清清楚楚看见她身上的命格,但依旧抱着一种怀疑和观察的态度。
在等待一切开始的过程中,溪睿过来找灵玉,并给她带来了一样特殊的物件——法钱。
灵玉看着这枚法钱,霎时间就怔愣住,满月宴时候的画面都浮现在眼前。
一旁的溪睿师兄还好心地给她解释修道界关于收徒和法钱的传统,法钱既是信物也是仪式本身的一环,但灵玉想的完全是满月宴时那一枚最终没有落到盆中的法钱。
不是同一枚。
法钱能够维持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年。
从来没有哪个修道者会在已经定下收徒的情况下超过十年才去找这个徒弟。
所以灵玉并没有能获得十三年前的那枚法钱,她获得的是今天的、由她自身意志主导而获得的、成为天师弟子的资格。
她将这枚法钱用红线穿起,挂在脖子上,与自己的白玉一起挂在胸前。
“灵玉”是她的命,成为天师的弟子也是她的命,这两者,从某种意义上,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不久前天师问话的那个下午,以及遥远过去的某一天他用手机刷着购物软件……
这场仪式来的人并不多,能够当场观摩的,只有司天监的官员,礼部的少数官员,皇帝和他的亲卫,以及两位丞相。
他们看着灵玉一步步走上祭台,念完祭词,对着上天进行叩拜,然后转过身,站在台阶上,对着台阶下的天师行弟子的跪拜记。
这一幕看得人感到怪异,这新拜师的弟子竟然要站在比师父还高的地方。
然而这仪式是考虑到了灵玉的特殊身份,害怕天师有些“压不住”,才用这种方式,以示他们承认天道仍高一筹,只是它选中的人需要拜师罢了。
这一次不必多说,礼毕之后,又是一阵异象显现。
此刻能看到异象的人变多了很多。
他们真真切切地看到,在正午之耀阳的挥洒下,一股紫气自天上而来,倾泄而下,化作丝丝缕缕的紫金灵气,进入灵玉的身躯中,又连接上了天师周身的灵气。
就在这一瞬间,灵玉猛然明白了什么,惊骇地看向自己现在的师父,只见他脸上露出平淡而宁静的笑容,仿佛一切都不那么重要,灵玉的思绪这才稍微平复下来。
师父与她的联系,依旧是命运之间的联系,但与之前的结义不同的是,天师的命运一部分被寄托在了灵玉身上。
倘若灵玉失败,那么他这一辈都不会再有机会。
这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若是没有灵玉,他本来也没什么机会,可这依旧是牵涉命格的大事。
灵玉的惊诧并非因为这超出其预料,而那份突如其来的沉重,让她一时间思绪翻涌,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笑着接受这一切。
“师父。”灵玉低下头,任由师父将她脖子上挂着的法钱取下,然后由师父亲自为她披上一件湛蓝色的道袍。
她很久以前就是修道者,是修士,但从今天开始,她才算是个道人。
……
从皇宫里的宴饮离开时,已经入夜,天上开始下寒气。
灵玉不会被寒气伤身体,可她依旧能够感受到这周围随着斗转星移、日夜更替、四季轮回而变化着的一切。
这是她所生活着的真实世界。
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三年,并且将继续生活下去。
“姑娘?”门童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在门口站了很久的灵玉。
她这才回过神来,笑着向这门子点点头,一步一步地,从侯府正门走进去。
在那里,侯府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她熟悉的陌生的、喜爱的厌恶的、珍惜的漠视的、抓紧的放手的一切人与物……
都在这一刻,彻底融入了她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