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拜托”这个词,似乎不应在兄弟之间出现,叶南泉听的些许别扭。
“我要结婚了,也是奶奶想看到的。”
又是一个突然而陌生的消息。
“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们亲手做些木制的东西婚礼用,可以的话帮我们送过去。”
这是有目的性的,叶南泉想。“具体要些什么东西?”
“只要是你做的,都可以。”
极致的精英,此时却将随意一词用到了自己身上,真是矛盾。
他答应了下来,“好。”
“奶奶在哪里?”
“省医院。”
“我下午就回去。”
叶南泉像只老鼠一样,逃离了出生时的城市,现在他又得主动回去,去迎面仍然可能存在的,被他逃避了的情感。
“我订好机票了,一起回去吧。”
“好。”
没什么可收的。叶南泉将客单收拾好,检查了一遍店内的布置,便与亲哥一起栓锁了门,出发前往机场等候。
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异常平静,理性甚至占满了整个内心。
直到坐到飞机上的三个小时,他才有一些波动。
也许是孤独了太久太久,有了一丝机会,他都想抓住。又或许是分别太久,面对真正关心自己的亲人,他也想迈出那么一步。
他已经不会为自己的主动而感到羞耻了。
“叶南衣,你走了一条被规划好的路,你不会感到难受吗?”
“我已经习惯了。
所以我挺为你高兴的,你有勇气去逃脱一切。你比我有思想的多得多。”
那个温情无比的眼神,他作为旁观者看见过无数次。可当涉局其中时,却发现自己压根儿无法逃脱。
“而且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一点温情,将他满满当当的理智牢牢牵拉住,摔碎一地,变得仅剩无几。
人就是这样?什么样?被规划好道路的模样吗?一出生就无法选择自己的性格,自己的道路。就连死,都可能无法由自己决定。
叶南泉还是问道,“什么样?”
“叶南泉,我已经上三十岁了。我的人生观与大多数人一样,我习惯了被控制,我也没有主见。我只希望,剩下的人生也这样平安地过完就可以了,经历大多人应该经历的事。
……我不能和你一样,逃避一切。我这样做的话,我大概率会疯。”
“因为那所谓的道德感中微不足道的责任感吗?”
“你难道不知道责任感对一个成年人的重要性吗?你太幼稚了,叶南泉。
我们俩,必须有一个人留下。”
许多目光汇聚了过来,叶南衣的声音逐渐弱下来,“我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你。”
“你的婚礼,也是他们安排的吧?”
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叶南泉平复了心情,接着说到,“我知道他们作为父母很到位。可能我不是一个好的儿子。
我也不需要理解。”
不约而同,二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耳膜渐渐鼓动起来。叶南泉张了张嘴,望向窗外。
机翼微微抖动着,他却看不到发动机的运作;明明已经飞到高空,却再也看不到小鸟。
一切都在以最合理的方式运作着,像是不允许例外的发生。
成年人必须是成年人,生是生,死是死。一切都在社会的默认下发生。
飞机很快,他们自然也是。
似乎上天已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他们一下飞机,就肆意地放出冷空气,钻入叶南泉的裤腿中。
“我们现在开车去医院,不远。你应该还记得。”
“我早就不记得了。”叶南泉回答。
一路上车流人流来来往往,人们不会记住刹那间擦肩而过的另一个人物。因为人是多么渺小的存在。
一切都变得如此陌生,上学时路过的报刊亭,现在早不复存在。唯一还看起来有点相同的,是三元路与人民西路交叉点卖烧饵块阿姨的身影。
到了,很快。
省医院没有变化,但老了。粉色墙皮掉了许多,有些地方像泼洒了什么一样,黄的一块,绿的一块,红的一块。像团雾一样贴在墙上。
进入医院大门,穿过走廊,到达住院部。乘上电梯,看着蒙上白被的推车飞速穿过,一张张化验报告被风吹得泛起,站立的,走的慢的,走的快的,不知不觉就在一扇挂着603的门前停住了。
“在这里。你在我后面进。”不容得喘息的机会,叶南衣扒下了门把手。
吐着烟圈的女人,将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背对着的男人,坐在病床角,弯着腰低头点玩着手机,他们都变得很老了。病床上更老的老人很安详,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进入了睡眠。
“南衣,回来了。”那男人抬了抬头,摆出一副笑脸,“南泉也是,回来了。”
“过的怎么样啊,这几年?”
“呵,和你有什么关系,他又是谁?”
女人依然冷漠的表情,连看都没有看叶南泉一眼。
“过得还不错。”叶南泉绕过男人,走上床头观察着奶奶的情况——这个老人,直到现在还是一声不吭。尽管以前就鲜少有话。
皮耷拉着,花嗒嗒的斑像瀑布一般泻下来。骨头包裹着全身,是否能支撑着这重量走两步,他不知道。
快死了,这个人。叶南泉没有医学知识,但他却知道。
“那些人没来吗?”
沉默了一两秒。没有人回答叶南泉。
只是过了差不多十多秒,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撞开。
“重死了。”随着小孩的声音传来,吧嗒吧嗒,三个人提着一堆东西走进来。
他们是叶南泉血缘关系上的二叔,姑妈,还有……妹妹。
一个令叶南泉犯恶心的二叔,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姑姑,还有一个,从未见过面,胖胖的大约六七岁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