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在烤酒的第五天,重重的雨帘子灰重地掩压了整座古镇,玫瑰搬了把椅子趴在窗边贪雨又贪风,听见阿婆让外公抱柴进来,她连忙喊:“阿婆!我中午要吃青椒炒肉、玉米排骨、藤藤菜、黄瓜鸡蛋汤······”
苏阿公说菜在集市上,给她小背篓和斗笠,撵她出门。
“年轻人不要老窝在屋头,下雨天凉快,你出去活动活动。”
玫瑰溜进烤酒的小作坊,在屋檐下“踢踢踏踏”的刮鞋底的泥巴,陈慰听见动静出来看,只见宽大的斗笠下面她眨着一双清波凌凌的鹤眼,满眼无辜地说:“我被赶出来了。”
他只觉得好笑,要收留她进来,教她烤酒。
“我不想学……阿慰,要不我们去赶集吧?”
“好啊,不过得等我忙完了再去。”
她陪他坐在酒坊里闲聊。
陈慰问:“你家今年种的糯米谷开始抽穗了,你去看过吗?”
“没去,不知道在哪块田。”
“我昨天听你外公说的,还说你们家楼上存了几口雕花的坛子。”
“你想说什么?”
“傻子。”
“???”
“那是你外公在给你准备嫁妆——花雕酒,这回烤的高粱酒里面,也有一坛是给你的。”
玫瑰没接话,她坐着小板凳托着脸,看陈慰有条不紊地重复外公交给他的步骤。
“阿公说他给别人烤了这么多年的酒,再过两年烤不动了,就不烤了。但自己家还有个没长大的外孙,所以今年给你种了两亩地的糯米。你怎么看?”
“不怎么看。”玫瑰想也没想就说:“我是不准备结婚的,谈恋爱已经是意外了,你呢?阿慰,你喜欢喝酒吗?那你结婚的时候我送你两坛,就当是我送你的贺礼。”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他们没在谈恋爱,各自的未来与各自无关……
“我也没想那么远,但早上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我们一起在喝花雕酒,你醉得像只猫,你开心,我也很开心,最后开心醒了。”
“梦都是反的。”
“我挽了结香花。”陈慰笃定说。
前天玫瑰带陈慰去寺庙,寺庙里有一棵几十年的结香树,上面挽满了美梦成真的结。
陈慰在机器上拧好时间,提起玫瑰的背篓甩在肩上,说:“走吧,赶集去。”
玫瑰坐着没动,任由沉默跟着他走到门口,陈慰转过身,无形中他们又一次对峙……
跟她计较个什么,陈慰想,要是全听她的,恋爱都没得谈,还是得哄。
他走过去,弯腰给她系上斗笠,又握住手臂将‘小丧气包’拉起来,“走啦,不是说赶集有李子卖吗?小长工拿工资给你买,玫宝小姐看上什么,咱就买什么,好不好?”
“好吧,”玫瑰勉强打起精神,“李子要买带白霜的,硬的,才脆,才好吃。”
“带白霜的打过农药。”
“胡说!那明明就是天然的李子霜。”
除了带白霜的李子,他们还买了粉嘟嘟的毛桃子和三块水豆腐。
玫瑰看上一双绊带千层底的布鞋,围在那里的都是老年人,她不好意思过去,转来转去又不肯走。
陈慰看透她的心思,问:“哪一双?”
“那双绣水仙花的,你快去!要被拿走了!问你就说是给奶奶买的。”
“你占我便宜?”
“哥~哥哥!快点去!”
陈慰很受用的大步挤进人群里,先老奶奶一步捞起那双绣水仙花的,翻过鞋底——正好36码。
“老板多少钱?”
“二十五。”
“那鞋垫呢?”
“五块钱一双。”
“三十,再帮我拿双绣福寿的鞋垫。”
“给奶奶买的吧?真有孝心。”
“不是。”陈慰加深了嘴角的笑意,说:“是妹妹要的。”
“哦~情妹妹呀。”
小镇的轮廓隐在雨后苍青的雾色里,陈慰背上的背篓满了,最顶上是带露的茄子、豆腐、青椒,和用荷叶裹着的草鱼——路过水塘时唐伯伯送的。
“今天中午我们吃顿好的——吃柴锅菜,你开心不开心?”
“开心,你多吃两碗我更开心。”
“哼!那样我就撑死了。”
“那给你买消食片?”
“好哇!”
“阿婆!玫宝回来啦!”
“玫宝呀,把外面的菜洗一下,我去叫你阿公来剁鱼。”
“好!”
灶房外面有一口鹅卵石砌成的石缸,方便平时洗菜,胶管子引的都是山上的溪水。
紫的、青的、深绿的、酡红的蔬菜瓜果被一齐倒进缸里,清水直往外漫,一双细白的手对它们揉揉搓搓、揪揪扭扭,最后拿起畚箕抄水、一沥,放在洗衣台上就算小功告成。
“我脚也脏了,冲冲。”
玫瑰从石缸里拎出水管子,脚从透明的凉鞋里踩出来,一汩汩细流浇在脚背上,她的脚背纤瘦雪白,圆圆的脚趾又白里透粉,珊珊可爱。
“看什么呢?”
她拎着水管晃了他一下,陈慰没来得及退,脸上都是她浇的水,挂在眼睫上,好一副楚楚可怜、任人揉捏的模样。
“看你呀。”他抹了把脸替她端起畚箕,乖乖答话:“看你怎么这么白,太阳都晒不黑的吗?”
“我是天生的冷白皮,苏祠也白。”
“外公姓苏,所以苏祠是?”
“……她是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