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我告诉你,两天后的辰时,你去玉魄湖见他,然后他与你一同回憩霞庄。”烈如秋停了片刻,又说道:“你说的少公子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谁家的少公子?这个符号究竟是什么意思?”
千意总算让自己镇定下来,兴致高昂地说道:“这是天石君印。”说完,转身对千和低声吩咐道:“你此刻立即去将歇业的门牌挂上。再去多找些手脚机灵的杂役,两日内务必将庄园清整一遍。特别是林中依山的那处小楼,把里面的家具装饰全部换新。还有,跟你母亲说一声,请她挑选几个心灵手巧的侍女来……”
站在一旁的烈如秋不免腹诽道:“居然拿天石作印!天弃,你小子这是暴露身份了吧?你确定天族的钱庄可以护你周全?话说回来,悬镜崖的面子可真是大,一个小弟子就得到如此派场的款待,还好岚先生从来都不离开悬镜崖,不然的话,是不是要将憩霞庄拆了重建一个?”
千和领令,立马奔出了门。千意大手一挥,桌上的账薄全都无影无踪,然后撂下一句:“秋公子请自便。”便匆匆离去。
烈如秋愣了愣,随即走出门外,眼见憩霞庄上下一派忙碌,没人再瞧他一眼。他只好独自走出已经挂上歇业门牌的憩霞庄,站在鎏金畅正中,远望隐乌道方向,心中言道:“为什么越来越看不懂了呢?天弃!你不是打算隐藏身份吗?怎么又大张旗鼓地以天石为印,让天下耳目最多的天族钱庄知晓你的行踪?天弃,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尽管距离午时尚早,憩霞镇已经笼罩于烈日光芒之中,仿佛整个天际都在吞吐着狂热的气息,试图将山镇烧为焦土。鎏金畅上几乎看不到人影,人们已经躲蔽在室内阴凉之处。
千和按照庄主的嘱咐,立即找来各色杂役,着手对本就清雅洁净的憩霞庄园进行整理。同时,庄主夫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十余名侍女,皆是豆蔻之年,容貌清丽,举止优雅。
烈如秋虽然不惧艳阳,但是也不愿站在此刻的街头,只因这个地方人来人往太过喧嚣,让他有一种极不真实的幻觉:原本一向宁静淡雅的庄园,既然已经歇业,反而人头攒动,闹如集市。
烈如秋不由在心里喊道:“天弃!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你人还没有到,憩霞庄就已经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究竟想闹什么?!哎!人又不在了……我总算是明白了,这小子走的时候悄无声息,来的时候猝不及防。”
烈如秋打定主意,反正先生与师兄均不在烈焰庄内,不如返回隐乌道去问个清楚。
自千意认出天石君印,沐天落便收回了灵识,让灵狐领路,离开了隐乌道。在烈日照耀之下,他仰首面对苍穹,纵然是艳阳金光万丈,双眸依然感受不到丝毫光明,甚至日煦吞吐的高温也化为虚无,若非灵狐或是灵识,他连烈日处在何方都无法知晓。
更糟糕的是,他仍然走不稳路,特别是上下台阶更是艰难。
他将灵识散至曦和群山各处,在数千丈之外,于某处山峦寻得一段石阶之路,从半山向上延绵数里。石阶尽头是一片空旷的平台,一股炽热的气息在那处不断向外喷薄。
沐天落将黑玉长笛握于手中,跟在灵狐身后,向那处石阶慢慢走去。
待烈如秋来到隐乌道时,熔浆湖泊旁早已没有人影。他在心中忿然斥道:“天弃!我就知道,你其实听到我的想法了,所以你就又躲开去了。你躲什么呢?你还能到哪里去?让我想想……是不是去玉魄湖了?我跟你说,你不要跑,你肯定没有我跑得快。”
未及数息,烈如秋已经来到碧波蒸腾的玉魄湖畔,四下看去,却并无人影。
“诶,难道去采摘瓜果了?满山遍野净是瓜田果林,还真是不好找。这个时节的曦和山,温高如同末劫地狱,除了我烈焰庄的人,几乎无人敢进山。如此想来,他也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不过,以他此时的修为,能威胁到他的人应该也不会惧怕曦和山的炽热吧?算了算了,既然他自己都不在乎,我还管他作甚!”
烈如秋悻然返回烈焰庄,回忆起清晨时,在隐乌道看到的灭灵戟与残魂矛,心中不由感慨:两大神器啊!大名鼎鼎的法器星阵,还有炙焰星阵。他果真是聚星成阵了,而且还不只一个星阵!《启雲录》初评里说他入坐忘不过一日。天族的名录从不虚言,也就是说,他离开悬镜崖的时候,确实没有修为。一个寻常人而已,岚先生就放他出去闯荡江湖,岚先生是不是有虐待弟子的倾向?悬镜崖的这般风格,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再说了,面对一大群人的围杀,他又是如何做到一天一个境界飞升的?”
想到这里,烈如秋不由缓下脚步,愈发沮丧起来,“十五岁的临霄修者,两大神器星阵,现学的炙焰星阵,还有那个不知是什么的庞大星阵。更气的是,他将我的炙焰星阵学了去,然而我自己却都还未聚星成阵。这是一个世不二出的妖孽,仅有这一种解释。”
“千意称他少公子,瞅他那时的神情,啧啧……憩霞镇的穆家虽然富有,他家的背景还不至于令堂堂庄主这般失态。那又是什么地方的穆家呢?难道天弃的父亲也是一个厉害人物?本来对通票毫无兴趣的千意,只因提到他姓穆,然后就……用癫狂二字也不为过。穆家……难道是沐?!”
烈如秋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自己,心中一阵窒息,立即闪电一般朝着烈焰庄飞奔而去。
回到烈焰庄,烈如秋见到刚刚返回的烈子星与烈如清二人,不禁纳闷地问道:“先生,听玉辰说,您与三师兄今晨去飞霞峰找大师兄,怎么此刻便回了?”
烈子星远望憩霞镇方向,有些凝重地说道:“我们行至半路,便感知到憩霞镇有风云异动,看起来应是天族钱庄向外发出了急信。不知发生了什么急迫的大事,于是就返程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烈如秋,蹙起双眉问道:“小秋,何故行色匆忙?”
烈如秋却在暗想:千意是要干什么?他急信何人?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见烈如秋垂眸沉思不言,烈如清在一旁提醒道:“小秋,先生问你话呢,你在发什么愣?前两日,我见你与憩霞庄的伙计在一起,你是不是知道他们钱庄的事情?”
“啊?什么事情?哦,他们大概有贵客到访吧。反正现在是歇业了。”
烈子星若有所思地说道:“贵客?什么样的贵客能让憩霞庄歇业?”
“呃……先生,我想请问一下,天君有子嗣吗?”
“天君子嗣?圣天九十七年,神域遗失了一枚天石圣物,仅隔一年,天君沐宏彦便因旧伤复发而作古。新任天君沐君尘继位不足一年时间,神域便隐匿至今。未曾听闻天君婚配,至于子嗣一说,更是无人得知。”烈子星仔细端详着烈如秋的面容,接着问道:“你为何提起此事?”
烈如秋的心里仍是没底,随口答道:“不过是胡乱猜想。先生,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如秋就回秋枫院去了。”
烈子星颔首叮嘱:“小秋,你勿要将心思放在此等闲事之上,心静方能有助修行。回去好好悟一悟如何破阵,如何聚星成阵。你且去罢。”
憩霞庄院,南面临街,正门看似不过比寻常商铺稍大,院中三栋临水小楼的北面,却是一片方圆千余丈的白桦林,林中青石小路曲折,直通西北尽头,曦和山的东端延绵至此,依山而建一栋两层高的小楼,白墙金檐,清雅别致。
千意将庄内事务安排妥当之后,便来到此处,登上小楼背后的山间石阶,百余级石阶的尽头,可见一处方圆数十丈的平地。他立于平地中央,微闭双眼,双手拈诀。呼吸之间,本是万里无云的天空,却见镶着金边的薄云在庄园上空迅速聚集,风云变幻,气息涌动,未及片刻,金云便分裂开来四下消散。
宁漠郡都与憩霞镇相距近千里,漠城庄乃是位处郡都的天族分庄。虽然同是炎夏,宁漠郡远非憩霞镇那般酷热。漠城庄与憩霞庄相比,庄园的门楣、大小与制式均是大同小异,大抵此乃天族钱庄的一贯风格。庄园内,临溪而建的三栋小楼,在树荫的庇护之下,并未受到烈日艳阳的荼毒,让人倍觉凉爽舒适。
这日,庄主荒城正与郡王宁忆绝在主楼的二楼茶室内饮茶闲聊。
在暮宗山遗失了神器之后,圣都当即颁布圣令,削了宁忆绝的郡王之位,连降三等,赐爵为伯,暂理宁漠郡。同时被削爵位的,还有晏海郡的郡王晏智辰,亦是降爵为伯。玄骠甲总将晏桦也被剥去军职,赋闲在家。齐岳郡的郡王齐自诺却因其子之功,更兼断念的战魂未失,未受任何罚惩。
每每想起暮宗山之行,宁忆绝便是气郁难解。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即使杀了那个夺走灭灵戟的人,依然没能收回神器。
这大半年来,三郡均出动了大量人力,去到潜龙涧底搜寻,却是毫无所获。只能猜测,听闻神器收于木琴之内,定是与木琴一同被妖毒化为虚无了。
每隔三五日,宁忆绝便去到漠城庄内,与荒城相约饮茶解忧。此时,茶过数巡,荒城心中突感异样,一股气息自憩霞镇方向急速而至。他将左手虚握,片刻之间,一团小巧的金云在掌心聚集,气息于云团内流动。
这道气息让荒城震惊万分,难掩惊讶之态。沉吟片刻之后,他将此团金云从掌中弹出,气息顷刻便消散而去。
坐在荒城对面的宁忆绝目睹了整个过程,问道:“发生了何事?”
荒城凝视着面前茶汤蒸腾的热气,小心地答道:“憩霞庄突见天君玺印,千意庄主急信传令,让我传信至各郡及灵族的总庄,三日之后,各位庄主须至憩霞庄园面见少公子。”
宁忆绝听罢,同样也是惊得不轻,问道:“单凭一印,就能证明天君子嗣的身份?”
荒城伸出右手食指轻摇,沉声言道:“天君玉玺正是黑色的那枚天石圣物。自圣天元年起,黑石圣物便是历代天君的传承信物,时时随身携带,只有沐氏血亲方能用印,你说,它能不能证明身份?只是,少公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憩霞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