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意沉默并非是不认可,而是在暗暗感慨:天君如此少年,厚厚一卷礼单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没有半分喜财恋物之心,实属难得。想到此节,他立即应诺,言道:“属下必定依照君尊之意,转告各位庄主。”
沐天落点点头,接着问道:“你可知各郡及灵族皆是何人前来?”
千意当即答道:“灵族的玉灵王计亿舟派了其长子计珏风以及总督娄玖言二人作代表。宁漠郡,乃是郡王宁忆绝领总将宁坧二人前来。晏海郡,郡王晏智辰领了世子霜断及总将晏栐三人。平川郡,乃是郡王平世年、世子平菡林及总将平钜三人。圣都及齐岳郡,派了总督言靖哲及总将齐溢二人前来。”
听到此处,沐天落不由一怔,追问道:“你说圣都派的是哪二人?”
“总督言靖哲及总将齐溢。”千意一边回答,一边看到沐天落的双眸星辉乍现,暗含着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不禁心生一丝惧意,喃喃问道:“君尊,您……他二人有何不妥吗?”
“当然不妥了!”烈如秋原本跟随沐天落从书房出来之后,便靠着楼梯的扶栏,听着二人的对话。待千意细数了一遍几个人名,眼见沐天落的面色忽然变得冷峻,眼神中透着一丝不祥之色,不由心内一声咯噔:不是吧?!要是让千意看见沐天落的疯魔之态,那可就糟糕了!于是,他一边从楼梯跃下,一边大声说道:“这二人简直是太不妥了!”
千意被烈如秋突如其来地出现吸引了目光,好奇地问道:“秋公子,此话怎么说?”
烈如秋一本正经地说道:“千意庄主,你看吧,其他三郡皆是郡王亲临憩霞镇面圣,圣都竟然就仅仅派来一位总督,就算是圣帝家的王爷们惧怕路途辛苦,那辅相呢?至少也应该派一位文臣来吧?还有,齐岳郡的郡王呢?难道他是老得走不动路了吗?灵族的玉灵王都知道让长子走一趟,这齐王不过是一个郡王而已,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派头?居然令一个赐姓的家奴前来觐见天君,算是什么意思?圣都派两个武将面圣,是想表达何意?来打架的吗?显然是对神域不臣不敬。千意庄主,你说妥还是不妥?”
千意听罢烈如秋的一番言语,心中暗想:他的话,语虽俗,但亦确有道理。
他转回目光看向沐天落,见他微闭双眼,容颜重新恢复了清冷而平淡,于是试探地问道:“君尊,属下是否令圣都再作斟酌,另派他人?”
沐天落微启双眼,轻轻言道:“帝宫既然已经做了安排,便由他去罢。你在鎏金畅包下最好的酒楼,晚上宴请五位庄主,务必安排妥当。”说罢,他转身离开栖夕阁,向夕照台走去。
千意见天君对圣都怒而不发,片刻间便平复了心境,心中更是震惊:这少年着实了不得!他看了一眼烈如秋,想了想,十分随意地问道:“秋公子,你与君尊是如何相识的?”
烈如秋一面在心里说道:“他是我在隐乌道捡到的,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哈哈哈哈……”一面笑着答道:“天机不可泄露。庄主,鎏金畅上有名望的酒楼太多了,你打算去哪一家?包下整个酒楼,那得要花多少钱?啧啧,天君真是财大气粗。哦对了,你方才说到的礼单呢?让我开开眼界吧!看完就还给你。”
千意知道烈如秋一贯的秉性,便将那卷羊皮纸交到他的手里,笑道:“申时,我陪众位总庄主过来面圣的时候,你记得要还给我。”他挂记着要事,匆匆由白桦林穿行离去。
烈如秋在梨木椅坐下,一边翻看礼单,一边暗自言道:“刚刚沐天落又是怎么了?那两个人到底有什么不妥?大概是因为齐溢吧?但是,前面提到的人大多都是去过暮宗山的,亦未见他有何异样。这个齐溢,到底有什么问题?昨日他不愿明说,究竟是帮何人聚北斗成星阵。一句‘不言若当初’,让我都不好意思再追问了。”正想着,目光被礼单上的一件物品吸引住,此物名谓泫光甲,乃是乌金抽丝织就的护手软甲,万毒不浸,刀枪不入。他不由心念微动:这确是一件好东西……
临近申时,栖夕阁厅堂内已经添置了数把梨木椅搭配茶案。沐天落重新将黑石坠于腰间绶带,在正位坐下,见烈如秋意欲登上二楼离开,便冷颜问道:“你要去往何处?”
烈如秋停下脚步,随口答道:“等会儿来的都是大人物,我看我还是回避好一些。”
沐天落不以为然,不容置疑地说道:“无须回避,你且在我身边坐下。”
“不合适吧?我乃一介平民,他们若是与你论起机密之事,恐怕会有所顾忌。千意还好说了,平日就与他相熟。然而郡都总庄来的庄主……想想就尴尬……”
沐天落轻哼一声,“你不是喜欢探听机密之事吗?自己坐在这里听,以免日后再与你解释。”
烈如秋眼见沐天落的面色渐渐不大友好,只好返回在他身旁坐下,颇为无奈地想道:“这样明目张胆地旁听,我怎么时刻都有一种即将被杀人灭口的感觉。我可不可以假装暂时失聪失明?最好是能隐匿身形……但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这些大人物来的可真是准时。”
“诶?天族的庄主都是一个风格吗?说是一个风格都有些牵强,简直就是一个模样嘛。这六个人全都是穿着素色的银丝锦衫,头发颜色几乎无差,皆是淡金之色,就连束发也是一个样式的羊脂玉冠。还有这一对对眼眸的色泽,居然都是几乎相同的深橙色,要不是高矮体态略有不同,我还以为他们是照着一个模子复刻出来的。他们是不是有血缘之亲?说不定是同属天族某个分族,就像御心族一样。”
“呃,其实有点同情他们,年至中年,一贯清高自傲,此刻竟要对着这十五岁的少年行君臣大礼。咦?方才他们行礼之时,我是不是应该起身站立?不过,我现在再站起来好像也很怪异。真真是坐也不对站也不对!平白受其跪拜,感觉再次折了阳寿。”
“这个影屏庄主为何一直盯着我?真教人坐立不安。沐天落,你是如何练就这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我太难了……”
五位庄主分别自荐之后,沐天落淡淡言道:“各位庄主路途辛苦,且请安坐。这是神域玉弦族的烈如秋公子,请各位庄主宽心勿疑。”
烈如秋见沐天落如此介绍自己,心中哭笑不得,暗道:“沐天落,你还真是会忽悠,我怎么就成了天族后人?还是什么玉弦族?要不是从未听说过,看你说话的样子,我差点就相信了。诶?怎么看起来,他们几个庄主都是深信不疑的模样?”
沐天落很难屏蔽烈如秋的滔滔自言,暗暗稳了稳心绪,接着说道:“将各位邀来此处,只因有几个问题不明,我权且直言相问,还请各位庄主宽谅。”言罢,他看向玉灵庄庄主,“素玦庄主,十九年前,灵族开启血月祭祀,为何先君圣祖不曾阻止?”
素玦连忙起身站立,恭谨地答道:“先祖君尊得知灵族开启血月祭祀,起因乃是人族因帝位相争,于天下苍生安宁并无大碍,于是令我等旁观,不得插手其中。”
沐天落又问道:“血月祭祀持续了一个月,神域无人提出异议吗?”
素玦不解地答道:“并无异议。我们查验过灵族祭祀的仪典,既然称为血月,定然是要仪礼足月。”
“祭祀完毕之后,你们是否前往玉灵山查验先君曾祖设制的禁魂阵?”
素玦更加迷惑,“玉灵山怎会有禁魂阵?历代君尊从未提过此阵,这不是坊间的传言吗?”
“从来没有毫无根据的传言。”沐天落见素玦确实不知,亦不纠结于此,转而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且说说灵族的现状罢。”
素玦见天君提起这个话题,不由郑重问道:“君尊想要了解灵族的哪一分族?”
“所有的。自玉灵王宗堇衍魂灭之后,十二灵族的现状。”
素玦稍作回忆,讲述道:“自圣天元年,先君尊祖赐封灵龙族的族长宗堇衍为玉灵王,灵尨①族为王族护卫,灵猿族为灵族总督,灵狐族为王族辅政,灵蝠族为魂陵戍卫,灵猫族为灵族祭司,灵牛族值守北方山峦,灵鱼族值守南方水域,灵蛇族值守西南丛林,灵蚁族值守西北漠岩,灵鸢族值守东北天域,灵兔族值守东南草原。”
“圣天八十八年灵族突发内乱,宗堇衍之子宗天珀被王族护卫刺杀而亡,灵龙全族惨遭灵尨族灭魂,由此各族以勤王为名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混战。”
“直至圣天九十年,在灵鱼族长计亿舟的引领下,最终平定战乱。灵尨全族因叛乱之罪受灭魂之刑;灵猿族因护王不力一同获罪,除族长段西寒逃逸,全族皆受灭魂之刑;灵蛇、灵兔与灵鸢三族在混战之中几近灭族,幸存后人流落他乡,隐姓埋名少有人知;混战期间,灵蚁族族长突发恶疾早逝,其独女娄珮弦失踪,暂由掌执先锋娄玖言代理族长。内乱平息之后,灵鱼族长计亿舟因平乱功伟,由先君尊赐封为玉灵王,灵狐、灵猫与灵蝠三族仍司原职,灵蚁娄玖言为灵族总督,灵牛斐立心为王族护卫。至此,十二灵族仅存一半。”
“圣天九十四年,灵猫族内因为争抢灵族大祭司之位,族长被害魂灭,其女白妙卿被迫遁逸,大多族人魂灭于乱斗之中。最终由出身于灵猫旁支的白冷君得到大祭司的仪典,灵猫一族名存实亡。”
“圣天九十八年,因卷入天石圣物之争,灵狐全族被北冥云泽族灭魂。历经几番动荡,如今,除却一直戍卫魂陵不问世事的灵蝠族,灵族仅存灵鱼、灵牛及灵蚁三族。”
素玦一番平而又淡的叙述,只听得烈如秋心惊肉跳。原以为这一百多年,世间皆是安宁祥和,却未曾想到在平静之下,在世人均未察觉的时候,灵族已近凋零,羸弱不堪。
太平盛世早就乱了啊!
烈如秋悄悄地看向沐天落,作为灵狐族之后,他的神色并无一丝波澜,好像在听旁人的故事一般,实在是太过冷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