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靖哲走过去，朝着乱石间扫过一眼，踌躇再三，低声言道：“自诺，公子惜离开的时候带走一人。当时未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甚是蹊跷。”

齐自诺转过身，冷着脸，“什么人？有何蹊跷？”

“一个少女。她被公子惜以银带绑着，黑帛罩住面首，看不到容颜，身材娇小，听声音，大概十四、五岁的年龄。”

齐自诺眉尖微扬，“少女？公子惜有没有说过她是谁？”

“没有。与我同来的公子憾也不知此女子的来历。现在细想，古怪之处有二。其一，未见其容貌，仅凭只言片语，此女子便教人莫名心生宠溺之情。其二，此女子似乎只识公子惜，对旁人皆是不理不睬。或是因为她被公子惜制住，抑或是她根本不打算理会旁人。”

“魅心术？”齐自诺沉吟片刻，问道：“靖哲兄，你了解过公子惜这个人吗？”

言靖哲摇了摇头，“据闻，公子惜乃是公子悟的首徒，修为不凡。其人行踪不定，禀性不明。御心九公子的其余八人均依天君明令派往各处，各有其职，仅有公子惜一人，天君没有安排。今日见到此人，他似乎对青峦峰颇为熟悉。而那个女子虽然被他绑缚，也无法确定他二人是何关系，究竟是敌是友。”

齐自诺想了想，自问自言：“所谓神域的御心术，抑或是北冥的魅心术，当真分得清楚辩得明白吗？御心族隐居两百余年，世人早就淡忘了御心术究竟如何。”

忽然间，言靖哲想起一事，“公子惜曾跟我们提起，踏风阁仅有掌门一人。照此看来，那女子应该是跟着他一道上山的。所以，蛊惑明风斩的岂非就是公子惜？”

齐自诺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不禁冷哼一声，“此举真可谓是一箭双雕，不负御心盛名。”

正在言语间，一名尉将从石阶急急跃上，奔到近前，口中言道：“总督大人，在山脚处，御风堂的众门生与我们守在那里的军士一直相峙，方才突然起了冲突，双方各不相让。这时，军士们已经渐渐落于下风，眼看抵挡不住，那些弟子恐怕就要冲破禁制了。”

听到此言，齐自诺冷眼扫过言靖哲，说道：“此刻，靖哲兄是否也应该作一个决断了？是继续任由天族欺凌我辈，还是与我一道灭了他们的威风。这一百年来，御风堂如何行事，世间口碑怎样，对待历代圣帝又是如何，靖哲兄应该有所评判吧？你就眼看着御风堂掌门冤死在天族的算计之下吗？”

言靖哲实未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明风斩之死究竟应该算到谁的头上？若是圣帝问起来，他该如何回禀？是明风斩自寻死路？是因御心族对其施了蛊惑之术？这一切谁能证明？天族会承认吗？

如何决断？顷刻之间，如何能做得了决断？

齐自诺见言靖哲犹疑未定，便唤来明风寒，“你去取了掌门信印，将众门生带回临风堂，好生安抚。”

明风寒依其言，从明风斩的胸襟内取出玉石信印，复又看了一眼这具尸身，心中暗叹，转身问道：“王爷，弟子们若是问起来，作何解释？”

齐自诺毫不犹豫地说道：“显而易见，此乃天族的公子惜以御心术谋害了掌门明先生。”他瞥了一眼言靖哲，接着说道：“言总督自会据实回禀圣帝，还御风堂一个公道。”言罢，他对明风寒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明风寒会意，手执信印召来赤隼，向山脚俯冲而去。

言靖哲仍是沉思不语，齐自诺亦未催促，寻得一块平整的巨石，盘膝而坐，调息疗伤，凝神入定。

明风寒来到山脚处，自然是一番激昂愤慨，怒斥神域天族的恶行。众弟子以云风破为首，惊闻掌门身故，踏风阁尽毁，悲愤难抑，只道是言总督同样受了天族的蒙蔽，好教他们的掌门孤身应敌，遭了公子惜的暗算。

云风破强忍着心中悲痛，红着眼圈问道：“寒师叔，如今该当如何？”

明风寒满脸悲容，沉着嗓子说道：“此刻青峦峰仍不安全，山体松塌，不断有巨石掉落。而且天族歹人匿在暗处，行踪未明。为保全御风堂一脉，不让歹人趁乱行事，我先带你们回临风堂安顿。待齐王爷与言总督禀明圣帝，再作计议，为御风堂讨回公道！”

“齐王爷？”不少门生纷纷低语，却又不敢明问。云风破却是多少知道一些事情的，问道：“寒师叔，齐王爷怎地到了踏风阁？”

明风寒看了看远处的玄铠军士，一群人正忙着为受伤的同伴进水上药，倒是没有一人关注到这边。于是，他低声说道：“王爷在圣都得了密信，天族这一番连环之计，先是囚了齐氏族人，再是逼迫圣帝下诏定罪，而后算计掌门师兄。王爷洞察到天族的诡计，暗中离开王府，与圣帝商议后赶到青峦峰相助。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云风破惊疑不定，“他们为何要算计先生？我御风堂与天族从未交恶，也从来没有做过有违神域的事情。他们为何要下此毒手？”

“其意旨在削弱我人族，以便实现独霸天下的野心。”明风寒摇着头心痛不已，“除去从不过问世事的悬镜崖，人族六大门派以铭净斋为首。因传奇大师失踪近二十年，铭净斋早已淡出江湖；月影掌门几年前暴病亡故，飞刀门名存实亡；而烈焰庄，据闻在憩霞庄时与天君来往密切，可见他们已经投靠天族；仅剩御风堂与玄机阁及凌霄宫三门。而玄机阁位处远海，凌霄宫在苍泽郡北端，这两个门派远离中土，我御风堂岂非首当其冲？”

一番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御风堂的弟子们句句字字听得明明白白。云风破垂首思量片刻，果断地说道：“寒师叔，如今御风堂遭受欺凌，我辈定当抗争到底。明先生不幸魂归星海，御风堂正需振奋斗志，还请寒师叔担起掌门之职，带领众弟子重振御风堂的声威。”

明风寒摇了摇头，摆手言道：“这事以后再议，现在首要的事情，我先领你们回到临风堂，将你隐师姐召回来。你的师妹师弟现在都在何处？”

云风破要众人列好队，一边走向落风镇，一边答道：“中秋之后，三师妹离开了黛渊郡都分堂，说是要去玉灵山看看，至今未归；四师弟尚在苍泽郡都分堂；五师弟亦在墨霞郡都分堂；小师妹……她的身份……不知此刻唤她回来是否合适？”

明风寒想了想，“现在天族似乎意在与妖族交好，云风轻嘛……把御风堂的消息告诉给她，教她暂且不要回来，并且注意隐匿行踪。”

及至暮时，两只赤隼飞临青峦峰，落在半山的残垣乱石上。齐予安与言世锋先后跃下，惊惧不安地看着遍地疮痍，却听一声喝问：“锋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循声望去，只见言靖哲提着伞剑立在乱石间，满面怒容，紧蹙眉头地盯着数十丈开外的两个年轻人，一副提剑欲打的模样。

齐予安看到言靖哲身后不远处，自己的父亲闭着双眼盘膝端坐，一身银色锦衫染着道道血渍，看得人心惊肉跳。他不由急奔近前，担心地问道：“父亲，您怎么样了？您这是受伤了吗？”

齐自诺睁开双眼看了看，沉声问道：“安儿，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一经见到父亲，齐予安不免生了怯意，想了一路的话全都忘得干干净净。“父亲，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踏风阁怎么没了？明先生呢？”

“安世子，”身后，言世锋唤了一声，“明先生，他，仙逝了……”

这几日，齐予安看到的听到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惊心，左右离不开一个死字，此刻竟然有些麻木。他转过目光望向言世锋所在之处，反倒平静下来，记起此行的目的，郑重地问道：“父亲，明先生是您杀的吗？”

齐自诺冷哼一声，“怎么，你到青峦峰来是向为父问罪的？”

齐予安双膝一屈，面对齐自诺跪在乱石上，悲哀地说道：“父亲，不要再杀人了，收手吧！”

“收手？”齐自诺目光一凛，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言靖哲在侧旁暗叹一声，解释道：“安世子，明先生并非你父亲所害。他被御心族人暗施蛊术，心智迷乱，妄图伤你父亲在先，最终力竭而亡。”

齐予安心中一惊，不敢抬眼，低着头仍是跪着，“父亲，那么谋逆之罪呢？您到青峦峰又是何意？”

“哦？”齐自诺反问道：“那你说说看，为父是何用意？”

“父亲，您领了这数万凐凅军，当真就能救得了齐氏一族吗？您私募兵力，围杀天君，这些并非正义之道。您已是有错在先，现在却要以一己之罪让全族陪葬，令齐氏蒙羞，怎么对得起战神之名？”

齐自诺的眼中已是怒火翻涌，却仍耐着性子问道：“那么如今之计，你认为为父应当如何？”

齐予安攥紧双拳，稳了稳心绪，言道：“父亲，现在尚未酿出大祸，您将凐凅军交给圣帝，念及往日之功，我相信圣帝不会对您赶尽杀绝，最多是削爵为民，可保全族安宁。”

齐自诺又问道：“那围杀天君一事呢？”

齐予安十分勉强地说道：“神域的律法并无连罪一说，最多就是废除修为。您若是向天君请罪，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