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落全然不理大殿上的众人心里几乎喊出来的腹诽,又挑出一卷古旧的书册,说道:“此部典籍当中录有禁忌之术,当焚之。”
上官白蔹还未来得及有所表示,一簇烈焰燃起,瞬间便将书册吞噬。此卷典籍正是录有锁灵针的炼制秘法,还有其他诸多已然失传的法器,他不由得一阵肉痛。
又听得嗖嗖数声,长笛轻挥之间,十多册书卷漂浮至半空,沐天落将这些书册略略扫过一遍,说道:“医道确实神奇,可惜医圣后人不肖,就此断了传承。”
上官白蔹再也无法忍耐,将萦绕在周身的药雾指向漂浮的书卷,试图抢下来护住。然而,雾气远远比不上炙焰的速度,赤红的炙焰刚一腾起,书册便化作几粒墨黑的尘埃,混入药雾飘飘扬扬。
眼见护书无果,上官白蔹抽出发冠上的数枚银针掷向沐天落。
沐天落感知到浸满药息的银针,挥出玄金织甲将其挡住,同时召出鬼泣灵斧,以天罡之气御斧划出道道星芒,光网如同一道屏障将银针捕获。
与此同时,长笛飞舞的速度愈来愈快,越来越多的书册被炙焰点燃,大殿半空弥漫着浓稠的药香与焚烧的焦味。
司马子仁一时惊得怔住,诧异地看着火焰熊熊,只听耳畔一声哀嚎,上官白蔹颤声言道:“是的是的,白芷还活着!灵剑她盗出禁殿。锁灵针,我确实仿制了一对……不要,不要再烧了!”
上官白蔹近似耳语一般的几句话,飘荡在静谧的大殿中,仿佛一根银针坠落地面,细微的声响扎入众人的心海,竟似巨钟骤鸣,个个面露诧异之色,有些人甚至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沐天落止住翻飞的长笛,十多册书卷停在半空摇摇摆摆,一簇簇明亮的炙焰围得严实,炽热的气息烤得书皮渐渐卷翘起来。
上官白蔹眼见这几册书卷一触即燃,就好像火烤在心尖上。再看沐天落面无表情,眼帘低垂,不知喜怒,鬼泣灵斧织出的光网挡在身前,天罡之气笼罩于周身。
他自以为说出上官白芷与锁灵针就可以保全剩余大多数典籍,尤其是众多孤本绝典,稍作停顿的炙焰再次扑向漂浮于半空的书册,瞬间将其化作虚无。
“你?!”上官白蔹怒吼一声,“你还要怎样?!”
沐天落轻飘飘地说道:“上官白蔹,尔乃医圣之后,却极擅编造故事,罔顾君臣之道。本君担心,你正是受了这些典籍的荼毒,污了医圣之名。”
火光一再燃起,地上的典籍不急不慢地飘向半空,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已经有百余册书卷被炙焰吞噬。
因鬼泣灵斧相挡,上官白蔹无法接近沐天落;因乌金织物阻隔,上官白蔹的药息完全无用。看这大殿内的数十众人,各怀心思地跪伏在地上,没有一个人发出只言半语,根本指望不上。司马子仁,他的儿女已被拿作人质,又岂敢恣意妄为。
上官白蔹愤恨不已,却想不出半点办法,只好哀求道:“天君,君尊,圣君!我已经说出灵剑被盗和复制锁灵针的事,还请圣君手下留情呀!”
沐天落反问道:“仅凭只言片语就想敷衍本君么?”
上官白蔹忍住心头滴血,说道:“因为幼妹白芷自小体弱,无法修行,先父翻遍典籍,想尽方法,希望能够找到解决之道。为此,他不惜是偷偷修习禁忌之术……”
上官白蔹稍作停顿,就见数卷书册飘向炙焰,眨眼就被吞噬化作一缕青烟,只好继续说道:“此术却不是从家中收藏的典籍里找到的,而是一个陌生的神秘人相赠。”他扫了一眼司马子仁,无奈言道:“幼妹七岁时,一个自称幻云的神秘男子来到府中,将一卷油皮纸手抄的医道修行之术赠予先父,却不求回报。”
“先父将此术仔细研究之后,认为可行。为保万无一失,他决定在自己身上先作尝试。为此,他闭关五年,要不是先锋营之乱,他绝不会提前出关。幸好,破关时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随后的两年,他一直潜心为幼妹调理身体,眼看即将功成,先帝却骤然离世。”
上官白蔹回想往事,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教他实在难以启齿。然而,就这么停顿一息,本已缓下的炙焰重新伸出熊熊火舌,十余册书卷须臾间便灰飞烟灭。
上官白蔹万般无奈地恳求道:“圣君,能否退了朝臣?我一定据实相告,绝无半句虚言。”
沐天落没有丝毫打算停止的意思,更别说散退众朝臣,他冷冷地瞥了一眼上官白蔹,长笛在书册间轻点,只见一个精致的墨玉石匣从书丛中缓缓浮起,石匣顶面雕刻着若干繁复的符纹,隐隐散发着古老的气息。
众人被墨玉石匣吸引了目光,好奇地打量着,没有一个人认识那些符纹。沐天落认识:这些正是妖族早已失传的古文字。
他暗度气息于石匣将其开启,一卷厚厚的白绢由石匣内飘出来,白绢上密密麻麻全是这种古文字。他以灵识粗略地扫过一遍,惊讶地发现:这部医道古书就连悬镜阁也没有收藏。
上官白蔹一看到这个墨玉石匣,心脉仿佛停了数息,面色瞬间变得青白。他急切说道:“圣君,此乃上古先祖遗留下来的绝世孤本,切切不要……”话未言尽,一道炙焰已经攀上了石匣,将娇柔的白绢映照得一片赤红。
上官白蔹死死地盯着那飘忽不定的炙焰,心中一横,说道:“为了除去司马子卿,我趁先父专心医治妹妹无暇关注帝宫之际,向先帝引荐了妖族的南心烛。南心烛隐瞒了自己妖族的身份,自称云游仙修,专习医道。先锋营之乱平息以后,她巧施伎俩,让先帝匆忙定下储君,由此离间先帝与司马子卿的父子之情。”
听到此处,司马子仁一怔,暗想:原本以为,父君在离世之前才遭夺魂,写下血诏,却没想到那南心烛早在两年前便已经暗施手段。
他眯着眼睛斜睨上官白蔹,联想到上官玉竹生前对司马子卿毫不掩饰的喜爱与赞赏,便明白了许多。
墨玉石匣上的炙焰依然蓄势待发,上官白蔹只能接着说:“随后的两年间,司马子卿与其父渐行渐远,隔阂误会不断加深。作为先帝的挚友,先父却忙于为妹妹调理身体,便教我时常去看望先帝,以医道为其开解心中结郁。”
说到这里,上官白蔹也顾不得计较家族荣耀、君臣之仪,心中一直深埋的恨意,还有那些对父亲长久的怨恨,统统释放出来。“开解结郁?哼!此时的先帝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两年时间,我神鬼不知地卸下先帝的防备,最终教南心烛得手,将其夺魂,写下更换储君的血诏。”
他侧目扫了一眼昔日好友,见司马子仁正冷冷地瞧着自己,便讪笑道:“没错,先帝早在离世前一个月就写下了血诏,我们却没有及时交给你,是我藏起来了。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呵!帝宫瑾瑜,世人眼中一对完美的兄弟,呵呵……”
上官白蔹沉浸在嫉恨中,不禁冷笑几声,“子仁,你心中的妒忌与怨恨,我实在是太清楚了。你自以为你与我的一番筹谋,仅仅是让你坐上帝位吗?你未免太过天真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亲手毁了你们这对无瑕的瑾瑜双玉?”
司马子仁仍是沉默不言,想起沐天落对自己说的一句话:“难道你没有意识到,司马家的三个兄弟已被人玩弄于股掌中?”所以,眼前这个从小便视为挚友的人,心中的念想竟是让自己先死上一回,就此断了提升修为的可能,成为一个苟活于世的笑料。
上官白蔹感受到司马子仁心中的怨气,反而生出一丝快感,继续说道:“随后,在幻云的安排下,齐自诺找来一个人,以妖族的驭灵术吸尽先帝的修为,最终心力衰竭,哈哈哈……”
他突然狂笑起来,“驭灵术原本数十息就可断人生机,我以银针截阻先帝的心脉,让这个过程延长了三天,让他慢慢品尝逐渐失去修为的痛苦。”他看着司马子仁,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子仁,在那三天里,你一直陪伴先帝左右,不是一样觉得格外解恨吗?”
解恨么?二十年来,司马子仁一直试图回避那段记忆,不去回想那时父亲看着自己的眼神。世上当真有纯粹的恨吗?若有,为何那时的自己并没有感受到欣喜若狂?甚至在饮下子卿赐予的那杯毒酒的时候,心中为何还有一丝解脱?
上官白蔹看着司马子仁的神情,似乎并未满足,“为何司马子卿能找到指认你弑父的证据?因为我在先帝的遗躯上做了手段。那时,司马子卿的心绪已乱,但是他有一个好兄长,人称御剑大师,飞刀掌门月影。殡天之礼,月影不会缺席,以他的修为与冷静,轻易就发现了棺椁内的异常。司马子卿给你定罪的时候,一众朝臣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就连深知内情的齐自诺也缄口不言。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哦对了,你当时根本没有能力察觉出来,因为你并不知道南心烛的手段,哈哈哈……”
上官白蔹一阵狂笑之后,转过目光看向炙焰包裹中的墨玉石匣,神色落寞地说道:“先父看了先帝的遗躯,隐隐发觉我的所作所为。但是,为了家族的荣耀,他隐瞒了真相。”
说到此处,他冷哼一声,“其实,他不过是简单地认为,只要他的宝贝子卿得以顺利登上帝位,其他的都是小事情。但是他却没有料到,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幻云送给他的这部医典也不知究竟有什么蹊跷。待先父从帝宫回到家中,突然间失去心智,对白芷骤然出手,断了她的全身经脉,在她奄奄一息之际,先父却又施展银针护住她的心脉,留了一条性命。”
“随后,先父清醒过来,懊悔不已地对我说:‘或许,这就是天道轮回,无人能抗。’他把自己与妹妹一起关在净室中。一年后,赤月当空,先父从净室出来时仿佛老了几十岁。他告诉我,白芷的断脉难续,无力回天。于是,我亲手操办了妹妹的祭礼,世人皆知上官白芷不幸夭折,已经离世。其实,先父已经找到了办法医治妹妹,只是方式太过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