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子仁不由暗骂:这小子如何还惦记着那事?看此刻情形,这大殿里面跪了一地的人,哪一个还能由着自己选择?
沐天落见司马子仁沉默不言,便说道:“司马子仁,你是无所谓家人的性命,还是不在乎圣宫的帝位?你若是都不稀罕,本君可就不客气了。”
大殿内跪在一地的朝臣听到这两段对话,心中顿时了然:处置了上官氏的家主,终究还是要向司马氏发难了。
憩霞庄一道天诏,将四大郡王的地位打压直至尘埃;昨日一道天诏,扫荡了郡王之首的齐氏与手握兵权的言氏;今日大殿之上,直接断了上官氏的医道传承。如果司马氏再遭责难,人族的几大望族世家算是消灭殆尽。
正当司马子仁彷徨不定之时,却见一个人站立起身,向前走过几步,恭谨地跪拜,口中言道:“佐书孔言东,叩拜君尊。”
沐天落望向声音传来处,暗暗以灵识扫过此人,“佐书,起身说话。”
可以这么说:孔言东是一班朝臣当中的另类。官高已至佐书之位,深得齐自诺的赏识,却从未修行,仅是一个普通人。然而,他一览成诵,过目不忘的本领,却无人能出其右。但凡他经手过的文书奏章,只要看过一遍,无论过去多久的时间,他一样能记得一字不差,甚至连日期时辰都不会说错。
孔言东虽是低眉垂眼,语气却是理直气壮:“君尊,依上官白蔹所述供词,二十年前先帝的离世,圣帝有弑父的嫌疑,这是其一;其二,圣帝借邪魔之术还魂,以伪造的血诏诬陷废帝从而夺位;其三,与上官白蔹合谋,自演自盗禁殿的灵剑,致使灵剑失踪。仅此三项,理应治罪。”
司马子仁一听,不由大怒,在心里暗骂:果然是齐自诺豢养的狗!主子都沦落到画像缉捕的境地了,他还不忘咬人!
沐天落反问道:“依佐书之意,应当如何治罪?”
“依律当满门处斩。”
沐天落不以为然地说道:“佐书怕是记错了律法吧?”
记错律法,若是旁人或有可能。孔言东怎会有记错的时候?
孔言东听沐天落这么一说,不禁一怔:天君这会儿又怎么变成向着司马子仁了?“君尊,既然在璟暄殿上议事,理应按照人族律法。”
沐天落不屑地嗤道:“哦?佐书认为此刻坐在璟暄殿瑜昑玉椅上的是人族的圣帝么?方才,史卿杜阳林论述上官白蔹之罪,又是依据的哪一部律法呢?”
不远处的杜阳林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不免忐忑不安,后怕不已,暗自想道:刚刚幸亏没有因为一时慌乱错用了人族的律法。天君议事,怎么可能依照我族的法典?
孔言东心有不甘,“即便是依照神域律法,圣帝的三项罪行亦不可能不受任何处治。”
沐天落悠然言道:“佐书所述的前两项,先祖君尊已有定论:此乃司马氏的家事,神域不予过问。至于第三项,方才上官白蔹说得很清楚,司马子仁只是教他尽快找到灵剑传承之人,何来的合谋自演自盗一说?”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据闻佐书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今日怎地单单记错了这几项?”
孔言东颇为意外,暗想:家事一说乃是沐宏彦的随口一说,当年知道这一说法的没有几个人。至于灵剑一事……他惊讶地发现,上官白蔹确是没有提到司马子仁令他盗取灵剑。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他的心底不禁生出一丝寒意:今日居然败在自己最为擅长的地方。
司马子仁在一旁却是听得清楚明白:这个天君一面以儿女的性命逼迫自己,一面保全自己不受所谓律法的处置,实在是猜不透他到底是何居心。
沐天落见孔言东沉吟不语,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孔言东,你既有超越常人的记忆,本君就问你几个案子:自圣天九十二年始,浵江沿岸的人丁不断凋零,作为佐书,你是如何处理各郡镇上报的奏章的;浵江堤防常年失修,导致水患频发,此类奏章你又是如何处理的;流民背井离乡,帝宫专设的善款却没有落入流民的手中,这类事件的奏章你有没有过问;更甚者,流民当中频频出现满门失踪的事件,佐书又是如何批奏的。”
这几个问题砸过来,孔言东一时怔在当场,心中暗道:浵江之事,早年确是奏章如山,经过齐王爷的一番清肃,近十年来已经无人再提。现在他怎么会单单问起这些事情?
沐天落没有得到回应,便转过目光望向杜阳林,“史卿,对于这几个问题,你怎么看?”
再三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到,杜阳林心惊肉跳地答道:“回,回禀君尊,文书奏章皆由佐书大人主理,微,微臣不便擅作评论。”
沐天落又问:“你且论一论:身为佐书,私压奏章,玩忽职守,任人唯亲,罔顾律治,依律该当如何?”
杜阳林听到这一番话,吓得头都不敢抬,惊慌失措地说道:“君尊所言,并无,并无实,实证。微臣岂,岂敢胡,胡乱论,论罪?”
“实证?”沐天落反问道:“那么,你认为数万湮凅军是从何而来?”
凐凅军当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杜阳林是个聪明的人,眼下形势不会看不明白,他理了理心绪,答道:“若是凐凅军属实,则佐书之罪依律当革除官职,废除修为,幽禁终生。”
沐天落垂下眼帘,淡淡言道:“那便请史卿即刻处置罢。”
“这……”杜阳林抬头瞄了一眼孔言东,暗想:他并未修行,如何废除修为?直接将其关押幽禁?他这个人是怎么了?怎么也不辩驳几句?
孔言东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点的一把火,没有燎到司马子仁分毫,却将自己焚得一个干净。这么一愣神的片刻工夫,已经没有辩驳的机会。
等了半晌,杜阳林仍在踌躇,沐天落忽然问道:“史卿杜阳林,你可知自己所犯之罪?”
“什,什么?”杜阳林心中一紧,怎么这把火转头烧到自己身上来了?“君尊,微,微臣向来皆是依令行事,并,并无逾越之举……”
“作为主理监察刑罚的史卿,你竟然依令行事,而非依凭法典?”沐天落斥道:“你且自评,依律该当如何!”
杜阳林犹豫片刻后,心内一横,取出胸襟中的脂玉掌牌双手递出,口中言道:“杜某轻视法典,不配史卿之职,但凭君尊处置。时下,齐自诺、言靖哲与司马子义三人行踪未明,不利天下安宁。杜某恬不知耻,恳请君尊暂且留下杜某的微薄修为,以助君尊尽早将上述人犯缉捕归案。”
沐天落将长笛轻扬,收回杜阳林的掌牌,说道:“史卿一职,暂由苏辞羽与影屏二人共理,待天试之后再择良才。不过,本君不妨给你一次机会,且看你能否留得下自己的一身修为。”
话音刚落,一团金色的云雾凭空出现在大殿中央,只听云雾间飘出影屏的声音:“禀告君尊,齐自诺、言靖哲及司马子义已经进入圣都地界。齐、言二人去了风庄,司马子义行踪不明。”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众臣纷纷大感意外:这三人竟然胆敢回到圣都。
杜阳林不禁生出一丝悔意:要是早知道齐王爷这么快就到了圣都,刚才也不该过于冒失……
司马子仁终于想明白了:影屏就在殿外咫尺,却以云雾传音,而御心族人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见着。偏偏这个时候司马子义回到了圣都……此刻坐在瑜昑玉椅上的人无论是不是御心族的傀儡,他都必须立即为自己作出一个选择。
于是,他侧过身面向天君说道:“君尊,寡人知道司马子义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