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予安更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天君,一时惊慌抽出身后的银斧握在手中,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言世锋并未见过天君,但是听人提起过,即便是这一身从容孤傲的气度也不是轻易就能模仿的。情急之下,他按下齐予安执斧之手,凝视其双眼暗暗言道:“他应该不知道你我的身份,只要不露出行迹,他不会将我们如何。他要是问起来,我们找个由头就此脱身。”
齐予安缓缓点头,悄悄放下银斧隐在身后,敛息收声,默默地看着天君,只待对方开口盘问。
三人这般相对无言地站了许久,久到言世锋的心中生出一丝异样来:莫非这杜英林有什么蹊跷?他好像并不知道有人站在他面前,不然为什么他一直闭着眼一动不动?而且看起来没有任何防备,也不开口盘问。
齐予安原本就没有什么耐心,几次想提脚离开,都被言世锋扯住衣袖,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齐予安烦躁不已:不能离开,又不敢轻易开口,这究竟是什么诡异的情况?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齐予安实在是无法继续对峙下去,紧蹙双眉瞪着言世锋,暗示:“不如我们悄悄离开,他要是阻拦,我们再作应对。”
言世锋亦无他法,便松开了齐予安的衣袖。二人正欲动身,忽而听到沐天落冷冷言道:“你们二人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在风庄的结局如何么?”
二人均是大惊失色,顿住脚步,聚集星辉于周身,手中握紧各自的武器,紧张地盯着仍是低垂眼帘的天君。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只见一道银光划过,耳听哐当一声,黯淡失色的裂风剑跌落在石路上,好似砸在言世锋的心尖。
随即,听到天君冰冷冷地说道:“言靖哲被伊墨族的左仓何施血毒而殒命,齐自诺随之逃匿。”
言世锋闻此噩耗,脚下虚软,屈膝跪倒在裂风剑旁,不敢置信地喝道:“不可能!!!风庄里面怎么会有妖族的邪魔,我刚刚才从那里过来……”
沐天落打断他,“此刻,尔等即已知晓天诏,百日内须自行返回祖籍,如有违逆天道之举,死罪难赦。天试时,尔等仍可倚借青云榜名重振家风。”言罢,他扫了一眼旁边的齐予安,探向其脉丹,悄然收回那一簇湛蓝的圣光。至此再无多言,召来碎羽离开了齐氏宗祠。
午膳后,公子惜如约来到闻樱阁的茶室。他恭谨地行过礼,将在风庄搜查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番,最后说道:“君尊,风庄的古阵另有秘道,纵使是明风煦的玉牌亦无法破解法阵,齐自诺与左仓何正是经此秘道遁走。此外,槿辰回信说公孙雴云确是收到了血燕,但是并未取下信卷就将其放飞,故而无法确定此后血燕飞向了何处。”
沐天落低垂双睫,拾起茶盏浅啜慢饮,少顷忽而问道:“苏辞羽欲将云风隐如何处置?”
“目前,已将云风隐封禁穴道,暂押在北营校场。苏辞羽的意思是,此人隐匿齐言二人,助其传信,引来妖族,不遵天道,其心不轨,依律应当废除修为后处死,以绝后患。”
沐天落又问:“若是依你之意呢?”
公子惜有些意外:不过是个御风堂的弟子罢了,有何必要这般慎重?“在微臣看来,御风堂与齐氏的渊源颇深,与妖族亦有千丝万缕的纠葛。凐凅军之事可见御风一门心术不正,遗祸苍生,当用重典,不可姑息。”
沐天落不再多言,淡淡地说道:“那便如此罢。”
公子惜一面斟茶,一面试探问道:“圣都之事既了,接下来君尊如何打算?”
沐天落随意说道:“先去飞霞峰看看。”
“去憩霞镇吗?”公子惜想起一人,“烈公子为何没有随君尊一同来到圣都?君尊将他留在阆丘了吗?为何不借此机会将其身份昭告天下?”
沐天落却未回答,“烦请公子替我向影屏庄主问一问,托他打制的几样物件是否已经妥当。”
公子惜略有尴尬地微微一笑,起身领令告辞而去。
不多时,影屏带着一脸不安来见沐天落,“君尊,瑜昑血玉的残材虽然易寻,但是想要制成君尊要求的品级与样式颇费功夫,匠人们已是不眠不休,需待今夜子时方能完工。”
言罢,他从胸襟内取出一个精美小巧的赤色锦囊,解开盘扣,抽出一支雪白的脂玉长笛,说道:“这支玉笛正是按照列位先祖君尊所订的一贯样式制作而成,只是仓促之间无法养灵,品级欠缺,请君尊鉴品。此外,这只乾坤囊还算一件罕见的极品法器,可作收纳之用,方便随身携带。”
沐天落召出灵体接过玉笛与乾坤囊,细细探过,“庄主辛苦,明日寅时,我在闻樱阁等你。”
影屏颇为意外,“君尊是打算明日一早就离开圣都吗?”
沐天落点头言道:“圣都还请影屏庄主多多费心,希望天试之前不要生乱。”
第七日,辰时,飞霞峰。
前日申时,憩霞庄的千意庄主突然到访烈焰庄,请烈子星次日辰时在飞霞峰点丹崖等候天君。听闻此讯,烈子星不禁心绪起伏,竟然一夜未眠,未及黎明就离开了烈焰庄,只身来到点丹崖。
看着星光下的朝寒路,他不免心生感慨:未过十日再次来到此处,想必小秋已经探寻到自己的身世。这几日圣都突生巨变,原以为与小秋的身世有关,却未料到并没有传出丝毫关于小秋的消息。这么看来这些年倒是自己多虑了……
及至辰时,朝霞洒满点丹崖,将这座孤峰映照得仿佛一簇巨焰。随着一声鹤唳自天际破云而至,碎羽带着沐天落优雅地降落在点丹崖上。
烈子星眼见仅有一只仙鹤,心中既诧异又失落,正要行君臣之礼,却被沐天落止住:“烈先生不必拘礼。”见烈子星欲言又止,他继续说道:“烈先生请宽心,烈如秋一切安好。”
听及此言,烈子星收拾心神,恭谨地问道:“君尊专程来到点丹崖,不知所为何事?”
“烈先生,令徒烈如熠私炼魔器,而后失踪,此事颇为蹊跷。我想请教烈先生有关点丹崖的详情,是何人将此处作为闭关之地的?”
烈子星稍作思考,答道:“点丹崖乃是我庄开派祖师炽寒先生悟道之地,他正是在此处领悟修行真谛晋入逍遥境,而后创立烈焰庄,立名天下。点丹崖孤峰独立,四面皆是深渊,仅有一条名为朝寒路的石桥与外界相连。除去崖上一个可供休息的石洞,别无秘道。”
沐天落摇了摇头,“并非如此。烈如熠在点丹崖的某处得到炼制魔器的锻材及方法,甚至包括魔魂。”
“若是点丹崖另有秘道,烈某来此闭关多次定会发现。”烈子星肯定地说道,“点丹崖之上,虽然瓜果遍地,却没有一个石洞暗道。而点丹崖以下,深有十余里,皆是断崖绝壁,纵有暗道,亦难立足。”
沐天落却不认同,“烈先生,烈焰庄的弟子可曾探查过点丹崖之下的山壁?若是没有,怎能断定就没有旁人探过并加以利用呢?”
烈子星隐隐生出不安,想起一人,说道:“君尊,要是提起旁人,仅有传奇大师的首徒铭赤云来过点丹崖,难道是他做过什么手段?”
沐天落说道:“经月影掌门证实,他从未将飞刀令交给铭赤云。而且,铭赤云的身份正是公平先生,或者自称幻云先生。”
这一句恰似一声惊雷,烈子星怔了半晌,忽而万分激动地问道:“君尊之意,月影尚在人世?”
“正是。”
“那他有没有说出小秋的身世?”
沐天落静静地瞧着烈子星,数息后,语气冷淡地言道:“烈先生,您难道不是应该首先关注铭赤云的身世吗?”
铭赤云……烈子星意识到自己心切之下竟然失了态,不免自嘲暗笑,理了理心绪,揖手行过一礼,“烈某惭愧,让君尊见笑了。”而后,他接着说道:“依君尊所言,当年铭赤云手执飞刀令来到飞霞峰便是别有用心了。只是,这秘道……烈某真不知隐匿在何处。如果是在断崖绝壁之上,实难想象如熠仅凭一只左手如何能发现秘道。”
“烈先生,您如果不见疑,我想在点丹崖单独待上一日,或许能揭开谜底。不知可否应允?”
烈子星自是不会反对,“君尊过于客气了。只是点丹崖上太过简陋,恐怕会有所怠慢。”
“无妨。”沐天落顿了顿,又道:“烈先生,请您明日戌时到栖夕阁作客,还望不要推辞。”
烈子星暗想:小秋定在栖夕阁,自己又怎会推辞?“烈某定当如约而至。”他度了一道气息探了探点丹崖的石洞,自烈如秋住过一晚后仍是原样,食具卧榻还算整洁。于是他一边行礼一边言道:“且请君尊自便,烈某就此告辞。”言罢,便转身走向朝寒路。
当行至石路的当中,耳听沐天落轻唤一声:“多谢烈先生。”他转过身来,惊讶地看见天君对自己深深揖过一礼,随即分出一道银光幻化成虚实相间的翩翩少年,由断崖纵身飞下,消失于云雾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