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惜的一席话说得非常快,三言两语一口气说完,听得烈如秋直愣在当场,瞪着一双杏眼完全无法理解的模样,十分艰难地问了一句:“他的眼睛怎么了?”
如果不是为了提醒烈如秋,公子惜根本不愿提起这个话题,“那一双眼睛是无尽的深渊,是梦魇的源头,是最深切的恐惧,是最无情的审判。”他轻声说罢,摆了摆手,“好了,你务必记得这几点。至于如何说服那缕的神魂,我等均是全无头绪,你只能见机行事了。”
烈如秋脱口斥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不是开玩笑吗?还有,你说我们之间的对话瞒不过他,那他都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岂不有所防备?”
“他不在乎。”公子惜忽而想起一事,急切地说道:“目前,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此刻晟晓阁平台上的天君仅是神魂化形,就连月影掌门和烈庄主都未能辨出虚实,恐怕仅有公孙雴云一人似乎有所觉察。但是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他原本就以为天君是魔君的魂灵转世,现在更是深信不疑。”
“所以他才有恃无恐,对吗?”烈如秋想到公孙雴云竟然会摘下面具以真实面目示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也并非有恃无恐。”公子惜竟然有些感慨,“天君给了公孙氏族复兴的机会,甚至可以这么说,他给了天下所有人一个公平的机会。这正是开启天试的意义。时间不多,我必须要撤去青罗幔了。”
当四周的灯火树影再度回到视野当中,烈如秋顿觉气息顺畅,一改方才的憋闷,冷冽的寒风吹来幽幽梅香,被公子惜一席话搅乱的心神渐渐安定下来。
公子惜从梅林中穿越而出,行走在一条颇为宽阔的石路上,脸上早已敛去方才的焦虑,仍是一派雍容清雅的气度。
烈如秋却是心绪起伏,全然不顾周遭事物,一心琢磨着公子惜与悟先生的说辞,不禁在心内滔滔自言:他二人的说法不尽相同,却同样认定我能救回天落,这是不是太奇怪了?难道仅凭这具玉琴?还有那个岚先生,对天落真是太过无情了,唯一的入门弟子说杀就杀?
疾行时,公子惜在身侧低声宽言:“你不必过于担忧,天君不会随意取人性命,只要你没有违逆律法,他便不会将你如何。”
“啊?”烈如秋好像抓住一个致命的漏洞,“我从未读过神域的律法,怎么知道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触犯了某一条呢?”
“你正好可以找天君借来一观。”
“这种东西他会随身携带?”问题刚说出口,烈如秋就想起了那支能纳万物的黑玉长笛,不由暗骂几句。
不多时,二人来到晟晓阁前的一片开阔地,抬首望去,漫天风雪悄然避过巍峨的阁楼,夜幕之下玉月灯星星点点,在阁楼上勾勒出金钩银划,三层飞檐兽首林立,赤色玉梯回旋而上,直至顶层平台那处星光璀璨夺目。
公子惜没有停顿脚步,径直走入阁楼扶梯而上,低声再一次提醒道:“你要记住:他是天君,不是沐天落。无论怎样,你都不要与天君对视。”
不提醒也罢,经他再三提示,烈如秋更加好奇,低声嘟哝着:“什么嘛!天君还是天落的模样吧?虽然我也没怎么将他看作高高在上的圣主,但是就算是神魂化形,不也是天落的神魂吗?他的眼睛到底怎么了?难道又修了什么诡异的法术?”
行至玉梯尽头,烈如秋总算看清星光四溢当中的那个身影。
平台正中,华贵的脂玉矮几摆放着精致的青玉茶具,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星光闪耀间,一身玄衣的少年端坐于锦缎软榻上,双手隐在衣袖间搁在腿上,眼帘低垂,正望向低处灯火间的梅林,黑色的长发微微飘逸,紧束的发髻上插着一支墨玉发簪星芒暗闪。
面容眉目与衣着服饰仍是印象中的模样,连神态都跟往常一般,还是那样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丝毫烟火气息,淡然如水,波澜不惊。
覆满周身的银光闪烁,气息内敛,清雅孤绝,根本不像悟先生口中提及的邪魔之物,没有半分灭世魔头的张扬跋扈。
这不就是活生生的沐天落本人吗?
烈如秋忍不住在心里唤了一声:天落!
公子惜不疾不徐地走到天君面前,规规矩矩地俯身行礼,认认真真地揖手叩拜。公子惜说了一些什么,烈如秋全然没有在意。他只注意到天君仿佛听到了他心中的呼唤,眼帘缓缓抬起,看着面前跪伏着的人,轻声说了一句:“你且请起身说话。”
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烈如秋听得一清二楚:连声音都没有任何区别!
烈如秋紧紧地盯着这个侧影,目光被那支发簪吸引,只见簪首正中有一个繁复的雕纹,银色星芒正是从那些纹路间散溢出来。他不由暗暗惊叹:这家伙是将天石圣物当作发簪来用了?还能更嚣张一点吗!
烈如秋杵在不远处,瞅着这个熟悉的身影,心中生出异样的念头:这如果不是沐天落本人,还能是谁?悟先生与公子惜对我说的话几番颠三倒四,难道是他们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这时,公子惜恭谨地站起身,垂眼低首,极其谦卑地叙述有关天试的一些事宜。
烈如秋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心里的怀疑越来越真切:以悟先生的身份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显然于理不通。再看公子惜对天落的态度,完全就是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莫非,这是天落的恶作剧?天下太平,闲来无事,寻我开心?
想到这里,烈如秋将御心族人的劝告尽数抛至脑后,只听天君非常随意地说道:“你即刻传令天魄族人:子时过后仍在梅林竹亭间流连者,明日礼试一律判作不合格。”
“为什么?”烈如秋不假思索地问道:“不是说晚宴可以尽兴吗?”
公子惜不禁诧异地瞥了烈如秋一眼,心中暗想:也就他了!敢在天君面前直言不讳,毫不顾忌君臣之别。我不是已经再三告诫过他了吗,他怎么还把天君当作是往日的沐天落?
烈如秋一向是动嘴比动脑快,感受到公子惜的目光,这会儿却没有半点后悔,只是腹诽滔滔:你这家伙装神弄鬼的,居然还拉着悟先生演戏给我看,骗我白白悲伤一场,你却半点事儿都没有,真是太过分了!
天君仍是看向公子惜,眼里似乎压根就没有烈如秋这个人,口中言道:“立志言为本,修身行乃先。自律者,不会受环境或他人的影响。天试前夜,流连忘返,放浪形骸,非英才所为,日后难成栋梁之才。”
公子惜一面颔首领令,一面暗暗诧异:这缕神魂向来说一不二,今日居然会解释一番,莫非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不敢耽搁,再次揖礼告辞。经过烈如秋身边时,他意味深长地递了一个眼色,示意道:“此处设有法阵禁制,你且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