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晟晓阁的膳食已是变着各种花样迎合烈如秋,如今居然能在圣都尝到来自旭曛楼的佳肴,这不得不让烈如秋啼笑皆非。眼下,司珞还跪在地上,他只好唤起侍女,来到厅堂独享美味。
自打离开憩霞镇之后,这一餐最是尽兴,或多或少平复了心头无处宣泄的怒火,重聚心力认真思考这两日的变故。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旭曛楼的那席晚宴,想起向千意讨要泫光甲时的情形,想起沐天落恳请悟先生同意座下九位弟子相助,想起沐天落对悟先生誓言旦旦不会以身犯险,以及正是在那
一夜,沐天落淡然地谈及自己的生死,将身后事托付给他……
那时的沐天落未必心存求死之意,但是似乎也没有什么贪生之念。
他说他没有一个亲友;他说岚先生与悟先生不在意他的生死。
好孤绝的一个人!
烈如秋一经明了神魂的用意,不禁心火又生,一掌拍在桌上,暗自骂道:混蛋!搞出这些个名堂来,其实就是害怕了吧!怕我找到天石,怕我唤回真正的沐天落……臭小子你给我等着!我偏就不信邪,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来!
当然,掘地是不用的,可是藏霜已经探过无数遍,还能怎样?
正念着藏霜,司珞进来禀告,影屏庄主已至阁外檐廊下等候。
烈如秋只能放下藏霜,先去应付了天魄族人。
书房内一方矮几一鼎香炉,沉香浮动,甚是安宁。烈如秋刚在软榻坐稳,影屏带着一身风雪推门而入。他解开黑翎貂袍放到一旁,微笑言道:“知秋公子,风雪之夜将我唤来,可是心里面记挂着庄盘?”
烈如秋本想反驳,这明明是神魂的意思,开口却改了主意:“那是自然要忧心的。妖族考生尚余两阵,成败还无定数,教人如何不担忧?”
影屏十分随意地坐下来,一双深橙色的眸子含着笑意,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他侃侃言道:“妖族已有五名考生出战,皆是势如破竹,无一不是顺风顺水。何况他们尚未使出全力,完全没有必要担忧。”
烈如秋不绕圈子,直接问道:“那陌青鸣呢?这两日她未曾露面,庄主将她藏得这般严实,难免教人生疑。”
影屏仍是笑盈盈,“既是赌局,岂能让人一眼就看透结局?若是让她在庄园里随意走动,华茂庄怎能如此安分?”
烈如秋不由眼神一亮,“这么说来,陌青鸣已经恢复了神智与修为?”
影屏摇头,“君尊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陌青鸣。就算是一日三餐生活所需,均是派人定时送到竹楼偏房。”
“她这算是闭关了?”烈如秋诧异地问道:“庄主既然不清楚她的状况,为何如此自信?”
“君尊的安排自有深意,无须忧心。”影屏饶有兴致地看着烈如秋,打趣道:“你的庄盘是由我天族钱庄作保的,就算最终输了赌局,也不损你一分。正主都不担心,你怕什么?”
“正主?”烈如秋忿然斥道:“他是会在意钱袋子的人吗?谁都搞不清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依着陌青鸣那天的状况,你们真就不怕明日出什么乱子?”
“天道昭昭,只有心怀不轨的人才会暗揣圣意。何况对于他们来说,陌青鸣是一个变数,也正是这个变数成为庄盘的一线胜机。”影屏收起玩笑的语气,郑重言道:“圣主将空白通票交给你,这份信任不可辜负,切莫让这个变数化作了劫数。”
听到这里,烈如秋心中生出一丝异样,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妥。他垂下眼帘瞅着面前矮几上的香炉,青烟缭绕若隐若现,忽而心头一震:那缕神魂为何指定在书房内与影屏交谈?若是依着待客之道,不是应该在茶室更合适吗?煮茶品茗……
烈如秋想到某种可能,心中一凝,立即散开神识探向影屏。一身儒雅的气息敛而不发,正如一汪深潭静谧清冽,探不出深浅,也探不出破绽。他悄悄抬眼瞟向影屏,恰巧对方平静地看过来,深橙的眸子波澜不起,看不出任何情绪。
烈如秋犹豫再三,故作歉意地说道:“庄主不顾风雪夜访晟晓阁,我却让您在这里枯坐,实不应该。庄主且稍坐,我这就去唤人端些茶点过来。”
影屏抬手虚拦,笑道:“知秋公子不必客气,你我之间不需这些虚礼。”
烈如秋心中一横,骤然出手,一把握住影屏的手腕……
这一握,让烈如秋顿时窘迫到了极点。没有想到他握住的是实实在在的肉身,眼前的人并没有因此变得虚幻。
无端被人捉住了手,影屏大惑不解,尴尬地说道:“知秋公子,你这……”
烈如秋立即松开,红着脸支吾道:“庄主,那个……是我……一时恍惚冒犯了庄主,还请您不要介怀。”
影屏只当烈如秋是因为怠慢了自己,一时心急故而失了分寸。见烈如秋羞愤难当的模样,他温和地说道:“微末小事,公子无须挂怀。”
烈如秋一面自责,一面将某人暗骂了一通:若不是那个混蛋行事怪诞不经,他怎会变得这般疑神疑鬼?还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烈如秋为了掩饰窘态,仍是唤来司珞将茶点端到书房,扯了几句闲话,总算将此事化解过去。而后,他问起另一件事:“庄主,依您之见,明日天试结束后,路家会有什么动作?”
影屏仍是自信满满,“正如我那日所言,路家家主会请求面见君尊。其实,他来到庄园已经有些时日了,一直在华茂闲庄内避人耳目。”
“面见圣主么?”烈如秋不太确信地说道:“他是想假戏真做,还是……”
“无论是不是假戏真做,你只需说服他将庄盘继续下去,单赌陌青啸一人,赔率至少是一比一百。”影屏毫无忧心,甚至比上次的信心更足,“这个落木少主的实力有目共睹,晋级头甲当是理所应当。路家如果接了你的盘,必然会动用非常的手段阻止陌青啸晋级。以往暗藏的势力浮出水面,正好借此机会一并清肃。”
本是将信将疑,听了这么一席话,烈如秋回过味来:那天公子惜说的天魄族人忠于圣主,原来是这个意思。虽然与御心族的出发点不同,最终的目标却是不谋而合。所以,这大概也是神魂为何任由公子惜算计华茂庄。
送走影屏,已是深夜。烈如秋只觉心神困倦至极,躺在卧榻上勉强探了探藏霜内的点丹崖,神识恍惚迷离间,不知不觉昏昏睡去。
腊月二十七日,单人挑战赛第一轮的最后一天。未及卯时,心急的看客在庄园外列起了长队,只等着开园。众人心照不宣:大家冒着寒风骤雪这么早就来到庄园,无非是想打听某个考生的状况。
坊间有一个传得最多的说法:陌青鸣会因为心神不稳而弃赛。单人赛的前两日都未露面,说不定她早就离开庄园闭关养伤去了。
御风堂昔日掌门的关门弟子,一朝变成弃徒,被同门当众视作异族,人族理所当然地将此事的因由归于北冥,给妖族再添一笔罪孽。
当然,还有许多人不愿看到陌青鸣弃赛,这可关乎着他们的钱袋子。
关于赌局输赢与世仇大义之间的争论早已沸沸扬扬,街头巷尾时有争斗,甚至还有人公然摆出了擂台。为此,圣都不惜动用玄铠先锋营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