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忻,刚满十五岁,体态优雅,容颜俊朗,《琼英盛名》中位列第九,正是才貌俱佳的翩翩公子。身着一袭雪色锦衫,水蓝缎丝绣着山水云纹,淡紫色的长发高束银色发带,腰间坠着一枚光彩熠熠的银紫晶石。公子忻行走于烂泥沼泽之间,却似闲庭信步,片泥只水不沾身。纷纷飞雪间,恰如一幅仙人游景图,教人赏心悦目。
与此同时,烈玉辰在沼泽间择路而行,不断掷出团团烈焰,燃起熊熊火海,炽息声势渐起。大约行至试场中央,身后已是一片火海,前方仍是安安静静,悄无声息。
烈玉辰稍作停歇后,继续向前慢行,火海亦步亦趋。行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已将试场化作熔炉,视野内皆是烈焰,却未见到对手的身影,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这方圆百丈的试场内闲逛一样。
人呢?
烈玉辰听小师叔提起过御心族人,只言片语,知道他们善于操控人的喜怒哀乐。
此刻,越是提醒自己需要镇定,反而越容易慌乱。行走间,烈玉辰几次踏空,险些跌入烂泥,时而惊出一身冷汗。
时间似乎停滞,烈玉辰渐渐有些麻木,心中生出各种无关紧要的念头。先是有几分愧疚,都是往日修行不够勤勉,导致试场上捉襟见肘;而后,想起那一轮初升的旭日,先生赞赏,师弟夸耀,豪情一洗愧疚之情,燃起满满的希望,重塑斗志与信心。
不再犹疑的烈玉辰脚健如飞,视烂泥如履平地,手中烈焰化作团团艳阳,隐约见到前方一袭玉影,毫不犹豫地奔袭过去……
却听扑通一声,一道寒流欺身而来,带着一股恶臭直冲面门。
怎么会跌入泥淖?沼泽烂泥不是被烈焰燃成了火海吗?然而,此刻哪里还见到半点火星?
烂泥紧紧地攀上烈玉辰,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深陷,很快就漫过了口鼻。这时,一团淡紫色的云雾划过,飞快地封禁了他的几处穴道,同时听见一个十分悦耳的声音说道:“烈公子且莫心焦,我这就把你拉出来。”
公子忻凝神聚息,探到烈玉辰的手臂,淡紫色的云雾幻化成锁链将他拽出烂泥,扶到试场边缘的平地站定。
烈玉辰输得莫名其妙,瞪着一双杏眼看着衣洁如新的对手,喃喃问道:“怎么回事?刚才你在何处?”
公子忻微微一笑,谦逊地言道:“烈公子,其实我一直在你左右不远处。你的炽息修为不俗,不可小觑,无奈之下施展御心术,惊扰了心神,还请宽谅。”言罢,端雅地拱手揖礼,翩然离去。
烈玉辰沾着一身泥水站在原处,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招?怎么毫无征兆?
烈如秋在平台上却是看得明白。当小师侄走到试场中央的时候,前方紫气流动,布满暗阵,只待猎物自投罗网。此后的所喜所忧,尽在掌控。
烈如秋的思绪飘到别处:强如公子悟这般人物对这缕神缕都无可奈何,甚至还身受重伤;如今岚先生似乎已经是不计代价了,莫非神魂真是什么妖魔鬼怪?
他移过目光瞥了一眼,要不是知道底细,那个身影跟沐天落有什么区别呢?怎么看不像什么魔物啊!除了那张魔君的脸……
神魂恰恰回视过来,眸内幽远无限的星海波澜不惊。他轻声言道:“公子惜跟你说的那些,不足为惧。”
“嗯?”烈如秋一怔,“我不需要担心吗?他们这些人物聚在一起,动辄便能毁山填海,世间哪里还有安生的地方?”
“有本君在,总有魂灵安生之所。”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自信得毫无根据,像极了某个人。
试场可不理会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紧接着的第五阵是御心族公子怲对阵宁皓离,比赛结果给烈如秋来了双重打击。
宁皓离本身修为不凡,已有聚星之兆,仍是轻易中了御心术,在焰烟巨石阵内演了一场独角戏,最终作茧自缚,误将碎石当作灵球自封穴道,就此败阵。
最后一阵,不巧的是天魄族的济洛抽中了同族的浮川。二人在梅林间摆起了九星棋阵,恰似文人雅士,红梅作陪,飞雪起舞,穿林的风声犹如雅乐,执子破局好不逍遥。
临近时限将尽,济洛投子认输。
烈如秋十分肯定:要不是这一场天魄族人的内战,五名天族考生必定一同晋级。当然,就算淘汰了一人,这样的局势同样令人惊讶:进入第四轮的六人当中,天族占了四席,妖族与人族各一人,灵族已然全军覆没。
烈如秋怀疑陌青啸是否能够应对御心术,他也未必能在天魄族人手上讨得便宜,所以进入头甲当真是悬而又悬。
转念又一想,天试榜名跟那场大战比起来,着实不值一提。
他不由转向神魂,非常诚恳地劝道:“你就不能与岚先生和解吗?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拿整个苍生作陪?”
“一言不合便要开战的人,并非本君。这话,你应当去问悬镜崖。”
“我这不是问不着吗?只好问你了。那血日凌空究竟是怎么回事?跟你到底有没有关联?”
“不知。”
“你!”这两字将烈如秋噎了半晌,好容易缓过气,又问:“血月祭祀的事,你总知道吧?”
“知道。”
“所以天现血日总是有点什么名堂的吧?你博学广闻,怎不论一论?”
“凡人搞出的什么祭祀,与本君何干?再则,天现异象,正是说明人心不古,世道不正,乱世当用重典,治之无果,理应重生维新。”
“你说的这些道理岚先生不会不知道吧?怎么你们之间就讲不通呢?”
“他若是被仇恨蒙蔽心智,如何听得进道理?”
“什么?”烈如秋大惊,追问道:“什么仇恨?你究竟说的是谁?”
神魂却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再不言语。
混蛋!烈如秋暗骂:这一说到关键的地方就不理人了,什么臭毛病!
烈如秋偷偷骂了一阵,想到另一件事,关乎他自己的大事,只好忍下心火,好言问道:“那你再说说,赐婚一事究竟怎么收场?”
“诏谕宣告后,月影陈书辞婚,抗旨不遵。本君下令将你父子二人在淬刃崖禁足三年。”
“如果义父奉诏呢?连悟先生都认为他不会违诏。”
“与月影一同亲历炼狱的是本君,而非御心族长。”
“呸!”烈如秋啐道:“明明是沐天落。这会儿,你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那时,本君与沐天落并无二异。”
“那现在呢?”
“沐天落身死魂散,本君乃星空至尊,掌控世间万物。”
“呵!”烈如秋嗤之以鼻,不屑地说道:“还掌控万物呢!你要是能掌控天石圣物,也不会在这儿跟我废话!岚先生,你也掌控不了嘛!不然,人人都像陌青啸那样,对你的景仰如滔滔江河,那才是至尊应有的派头。”
神魂似有愠怒,朝着烈如秋横看一眼,眸底掀起暗涛,无数星辰由遥远的星际穿越时空,好似利刃指向此方平台。
仅此一刹那,烈如秋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眼前仅有一片星芒,耳畔响起一声仿若死神的召唤,三魂七魄几欲离身。
神魂迅速闭上双眼,转过头去,漫天星阵如同飞雪飘扬,消匿于夜幕中,一场变故悄无声息,来去匆匆,无人察觉。
烈如秋这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双眸星海的杀意,那日公子惜关于神魂双眼的说法竟是这般,为何他再三嘱咐不要与其对视。
仿佛与死神擦肩而过,烈如秋衣衫湿透,心脉如鼓,许久吐不出半个字来,想要逃走却无法聚集丁点心力。
不知枯坐了多久,只听神魂仿佛无事人一样地言道:“你且安心,除非违逆天道,本君不会为难你的。天试仅剩一日,而后你回到淬刃崖,余生可尽享安逸。”
烈如秋听了这话,总算回了神,嚅嗫言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不情之请。”
“何事?”
“来到圣都已有一月,我一直待在望旸庄园内。先祖陵寝近在咫尺却无缘跪拜,我心中有愧。虽然我无法承认血脉身世,但是,如果有机会敬香祷告,也能聊慰不肖子孙的遗憾。眼见天试结束后,我便不得自由,能否给我一夜的时间,前往先祖陵寝以尽孝心。”
一席话,烈如秋说得哀伤难抑,热泪在眼眶涌动,声气渐渐哽咽。
神魂再次抬眼看过来,目光微动,似有不忍,“明日青云宴罢,本君与你同去。”话音即落,隐去了身形。
烈如秋终究忍不住热泪滚满脸颊,垂首掩面深深叹息:就算是得到天石圣物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无力改写任何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