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隼一路疾行,抵达点砺山的炼刀峰已是辰时,淬刃崖近在眼前。苏辞羽清啸一声,百名校尉齐齐止住坐骑,盘旋一周返回圣都方向去了。
剩余四人飞至淬刃崖半山,在石刀阵外落下。公子惜对着月影拱手言道:“我等便送到此处,依君尊之令,月影掌门与知秋公子三年不得离开炼刀峰地界。飞刀门若有难事,可派人送信至揽竹庄,神域当尽力周旋。”
月影颔首致意,领着烈如秋就要登崖离开。
公子惜紧接着说道:“我尚有一言要说与知秋公子知道,还请月影掌门稍等。”
烈如秋已是困倦难捱,意兴阑珊地嘟囔着:“惜大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公子惜十分隐晦地言道:“青云宴上,我收到师尊来信,他老人家要我代他向你问好,并且要你记住一句话:尚未智穷力竭,不可轻言放弃。”
这句话似曾相识,烈如秋不由心念微动,追问:“悟先生这是何意?”
公子惜未作回应,微笑着拍了拍烈如秋的肩头,而后跃上赤隼,与影屏一同消失在风雪中。
烈如秋有些抓狂,说道:“御心族人怎么都有这个毛病,话就不能说清楚吗?”
月影若有所思地看着烈如秋,问道:“青云宴结束后,你去了何处?”
“我去旸陵了。”
月影有些意外,“祭祖?”
“嗯。”提及此事,烈如秋不免心绪低落,“义父,您……我父亲过世后,您去过旸陵吗?”
月影摇了摇头,“若无家主相邀,非司马家的血亲不得进入旸陵。”他见烈如秋满脸的悲意,缓了缓语气问道:“拜过你的父母了?”
“嗯。”烈如秋有点哽咽,“只有父亲的……一块冥牌。”
月影眯起双眼,怒气正在酝酿,“只有冥牌?你母亲呢?”
烈如秋先是摇了摇头,感受到义父即将爆发,立即改口:“义父,父亲与母亲魂寄星海,能够看着孩儿长大成人应该深感欣慰。至于灵位画像这些,不过是些虚礼,不必为了虚无之物再生波折。”
见月影没吱声,烈如秋憋出一丝笑容,软言软语:“义父,我现在困得极了,能让我先睡一觉吗?反正三年不得出山,还有大把的时间细聊嘛。”
月影压下心头怒火,沉默不言地领着烈如秋登上淬刃崖,盯着他进了卧房。
这一觉直睡到次日过了辰时,烈如秋赖在卧榻上,呆呆地瞅着窗外的雪影,心头只觉得空落落的。
时隔一个月再次回到淬刃崖,周遭的一切仿佛换了一个天地。
“尚未智穷力竭”,他终于想起来这句话是在什么地方听谁说过的。
可是,说这句话的人已经放弃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响起一阵叩门声,而后是霜断的声音:“秋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烈如秋赶紧抓起衣衫套上,扯出发带将长发高高束起,说道:“进来吧。”
霜断提着食盒推门而入,“你睡了一整天,怕是饿坏了。这是五师妹亲手熬的粥,还做了几样点心,你赶紧趁热吃吧。”
烈如秋揭开食盒,热汽混着浓郁的粥香扑面而来,令人馋涎欲滴。他不禁笑道:“小魅的手艺不错嘛!她何时学了这般本事?”
霜断极为敷衍地应了一声,一边在软榻坐下,一边催促烈如秋赶紧吃。
烈如秋吃了几口,试探着问了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霜断是个直性子,连忙说道:“青云宴上,你找齐予安那泼皮做什么?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能用得着他?”
“哦,你是说这事啊……”烈如秋不便明言,借着喝粥顿了许久,玩笑着糊弄道:“有点误会罢了,想找他问清楚。”
“什么误会?”
“都说是误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烈如秋嬉笑着打算蒙混过去,“我义父现在何处?他有没有来找过我?”
“先生来过好几次了。见你没醒,就没有进来。”霜断显然不信他的话,却不好追问到底,暂且放过烈如秋,“方才我遇见先生,他要你吃完后就去匿刀堂。”
烈如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少顷,他又问道:“外面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霜断摇头,“飞刀门封山,除了先生,我们收不到任何消息。”
“那义父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点心精致可口,小粥绵软糯稠。烈如秋却是食之无味,好歹填饱肚腹,跟着霜断前往匿刀堂。
烈如秋乖巧地行过礼,“义父,您找我?”
“你且坐下。”月影开门见山,“你把华茂庄交给天魄族人了?”
“嗯。”烈如秋未作多想应承一声,立即发觉不妥,连忙掏出文书递过去,解释道:“华茂庄现在已经改名为筠枫庄。影屏庄主好意指点我如何重启钱庄,并且承诺替我代管三年,并无鲸吞之意。”
月影将文书细细看过,冷哼一声,“他找来本族少年清点账目与库存,将钱庄的家底探得一清二楚,教你所谓的经营之道,三年后就算把钱庄还给你,你最多也是个傀儡罢了。名义上你是庄主,掌控钱庄的却是天魄族人,你还说不是鲸吞?”
烈如秋没法理解义父,“那按您的意思呢?禁足三年,谁去经营筠枫庄?难道就让它闲置着,甚至任钱财消耗殆尽?”
“闲置亦不失为一策,总好过白白交给神域天族。”
烈如秋惊讶地瞪着义父,“哪有白白交给神域?您这话也太武断了吧!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就算与天族钱庄的生意往来都是尽量让利给筠枫庄。再说了,筠枫庄如果能够早日重生,不是正可造福浵江百姓吗?”
提及浵江,月影神色微暗,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小秋,人心难料,你太过良善,怎敌得过天魄族人的玉盘算尽一切?”
烈如秋觉得义父过于偏执,但若一直辩驳又是不敬。他想了想,软言劝道:“筠枫庄实则意外之财,本来就不是我的。开立赌盘不是我的主意,入注的本金不是我的,最后单赌陌青啸是影屏庄主的意见。这要认真算起来,哪怕神域真将筠枫庄据为己有,亦无不可。再则,能够借筠枫庄推行良善,又何必在归属的问题上较真?”
月影仍是紧蹙眉头,神色郁郁。烈如秋一时说服不了,就扯开话题:“您违诏悔婚以后,路家那边有什么反应?还有其他氏族有什么举措?”
月影答非所问,“既然你把钱庄交出去了,还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怎么是闲事呢?”烈如秋嘟囔一声,眼观义父不打算透露,只好作罢,问起另一件事:“义父,您回绝赐婚用的是什么理由啊?”
“你已有婚约,不得另娶,路家小姐就算要做侧室小妾亦是不可。”
“啊?!”烈如秋一惊,“我哪有什么婚约?”
“你与小女月岚已结秦晋之约,我飞刀门的女婿怎能另结新欢。”
“啥?”烈如秋当即反驳,“我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成了飞刀门的女婿?从未谋面之人岂能……”
还好他及时瞟了一眼,没有将话说完。
月影眯着眼斜睨过来,那点意味毫不掩饰:飞刀掌门的千金岂能容你轻论?你见过与否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掌门应承了这门婚事,那就是天大的面子。
烈如秋顿时气短,却又不甘,“她是我的表妹吧,这也能行?”
“如何不行?”月影回得干脆。
“可是……”烈如秋忽而想到一个理由,“玉弦族人不是非命定之人不娶吗?您怎知我的命定之人就是月岚表妹呢?”
月影神色突变,“你如何知道命定之人的说法?”
“是……”烈如秋警觉起来,心里一琢磨,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道:“莫非您打算向我瞒着这事?”
月影只管追问:“究竟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眼见义父大动干戈的架势,烈如秋哪敢说出实情,“是谁告诉我的很重要吗?这件事,我迟早都会知道的嘛!”
“这是玉弦族人只有父母口传的隐秘,你如何得知?”月影的语气非常不客气。
烈如秋却揪住了要害:“这么说起来,您确实不打算告诉我,是吗?”
月影恨恨地瞪了烈如秋一眼,起身走向堂外,丢下一句:“禁足期间正好闭关修行,你就在匿刀堂住下,稍后我让霜断送些衣物用具过来。”
“义父!”烈如秋怒吼一声,“您究竟当我是什么?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就安排好了一切!所有的这一切,你们问过我的意愿吗?你们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如果事事不由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月影顿住脚步,没有回头,悲凉言道:“活着,就是意义!”言罢,关上大门甩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