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悟为岚先生斟满清茶,笑道:“该写的,我可是都写了。”
岚先生冷哼一声,端起玉石茶盏慢啜,接着问道:“你这《启雲录》的权威信誉何在?如今都能录写假名了?”
公子悟收起笑容,忧心忡忡地说道:“悬镜崖唯一传人,手执天石圣物,仅是这两点就足以震惊天下了,何必再让他背上天君子嗣的重担?世间皆知,天君圣主拥有黑石圣物,十五年来生死不明,多少人在暗地里探寻通往神域秘境的门路,还不是为了那枚天石?岂不知:揠苗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你的这番所为,难道不担心他误会你的心意吗?”
岚先生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的徒弟,我自然了解。我的心意,他自会领悟。他若是承担不起,我也不会放他下崖。”
公子悟不禁怒斥:“诚然,沐天落是你的徒弟,但是,他首先是我神域的圣主!我不过是应你所求,先行撰写初评提前公告天下而已。你要是提到权威信誉这四个字,我本就不该承诺你这老朽,弄出一个什么前所未有的初评来!”
岚先生瞥了一眼盛怒的公子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用心良苦,刚刚爬出兔子窝,就知道护主了,哈哈……”
“哼!什么兔子窝?你这老朽又在胡言!”
岚先生笑道:“可别左一个老朽,右一个老朽,你有两百多岁呢!”
公子悟却不搭话,自顾自地斟水品茶。岚先生见状,说道:“这事姑且依你的。但是我有言在先,你要把你家里的那九位公子统统看紧了,别巴巴的一个个暗地里跑去当保镖。我难得一个好徒弟,可别让你们给毁了。”
公子悟不冷不淡地说道:“是是是,我知道,你爱徒弟爱得那是真心……狠!”
暮色西沉,圣都帝宫,雨石苑墨香阁。
书案上摆放着一卷白色丝帛,以及三方素锦。长卷乃是《启雲录》初评,素锦分别是明风斩及晏桦的急信,晏桦更是连发两封。
齐自诺站在书案一旁,双眉紧锁,面色凝重,目光来回扫过书案上的急信,欲言又止。
圣帝司马子仁端坐在书案前,垂眸沉思,眼中别无他物,紧紧地盯着《启雲录》中的那个名字——天弃。他表面平静如水,心中却掀起了翻天巨浪:天赋血脉,灵狐之后,破阵,再破阵!爆燃星辉,断石桥,引天涧之潮,退六人……没想到,她的孩子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世人面前。师从悬镜崖吗?还真是让人震惊。手执天石圣物,呵!还能更直接一点吗?不过是一个初入坐忘的小孩子,手上的天石岂非夺命的魔物?御心族这是要做什么?两百年前与天君决裂,那时的冤仇如今要落在这个小孩子身上吗?天弃……他为何不是姓沐?
齐自诺见司马子仁一直沉默不语,忍不住开口问道:“圣帝,明风斩与晏总将先后发来急信求援,您看如何应对?”
司马子仁斜眼瞥向三方素锦,暂且放下心事,抬眼对齐自诺温和地言道:“经过此番历练,安儿的修为进步神速,令人欣慰。只是,他在青风镇恐怕受了妖人的迷惑,自甘堕落与之为伍,行事颇为不当。待他回来之后,你要好好规劝。看过《启雲录》初评,暮宗山的形势未必如晏桦来信所言的那般紧迫,不过是几个初入坐忘境的小字辈,利用地势施展些许妖术而已。你且传圣令,让齐溢总将去一趟暮宗山罢。”
齐自诺仍不放心,说道:“妖族有备而来,是不是多派些将士将他们围歼于暮宗山?”
司马子仁却淡淡地说道:“晏桦在信中说道,他已发信给宁郡王求援。如此东西阻截,已经足够。你速去传令罢。”
齐自诺见圣帝不容置疑,只好领令,施礼告辞而去。
数息后,头戴赤金假面的黄衫男子从旁侧的楼梯飘下来,拾起《启雲录》初评看了看,问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突然出现这个东西?”
司马子仁说道:“这,你就要去问御心族的那群神仙了。”
“悬镜崖啊,这派头还不小。能入了岚先生的眼,必定不是凡夫俗子。下崖不过十余天就得到了天石圣物,岚先生还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
司马子仁轻蹙燕尾眉,说道:“你去一趟暮宗山,把他带回来。”
黄衫男子咧嘴一笑:“带他回来,还是带天石回来?”
“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如果只要天石,我可不管他的死活。”
“哼!莽夫行径,如此短视。难道还需要我提醒你吗?他那生死不明的爹,手中还有一枚天石。”
黄衫男子暗笑数声,如同魅影一般离开了墨香阁。
日暮时分,暮宗山,冷杉林。
如同海啸一般的巨浪席卷过后,冷杉林一片狼藉,大半树木倾倒,潮水早已退去,土地泥泞不堪。官道尽毁,大大小小的巨石随处可见。入夜后,山里的气温骤降,潮湿的土地很快凝结了冰霜。
晏桦与明风斩等六人,在远离冷杉林的凉溪河畔寻得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虽有火折,附近却无干爽的枝条可供生火,只能靠着体温与修为抵抗夜寒。
方才,一只仙鹤飞至,盘旋一周后将锦盒掷于众人面前。一只玄锦银盒,一卷白帛长卷,评点在场的四人。
众人借着火折默默无言地看过后,云风隐首先开口问道:“先生,神域怎么还有御心族?以前从未听说过。”
明风斩言道:“据闻,御心族在两百年前突然隐世,而后一直不问世事,世人渐渐将其淡忘。正如卷中所言,似是重新入世履行其责。只是没有料到,他们竟然以《启雲录》作为出山的象征。”
霜断怒言:“天下才俊无数,悬镜崖怎么偏偏要收妖人为徒?”
晏桦却是忧心忡忡,犹豫再三说道:“莫非是那妖族少主故意妖言惑众?使我们误会这个灵狐族的少年,他们好从中渔利。”
风寻说道:“他确是灵狐之后。记得掌门先生生前曾经对我提起,昔日灵狐族长林步崖之女,曾与云泽族有染。所以,妖人并非一派胡言。”
霜断不禁问道:“莫非悬镜崖已非正道?”
明风斩断然否定:“此言太过离奇,切勿再提。若是悬镜崖已入邪途,则天下皆无正道。纵然是神域的天君,对悬镜崖亦不敢轻视。当年魔君独霸天下不可一世的时候,同样对悬镜崖礼让三分。”
云风隐心内不解,问道:“先生,从未听说过《启雲录》还有初评一说,如此急切地公告天下,是等不到中秋那一天吗?”
明风斩看着手中的长卷,说道:“待到中秋之日,恐怕有些名字已经不在此卷了。”
云风隐想了想,又问:“此卷应该只会收录在世之人吧?这是否可以说明,齐世子应该无恙?”
云风破不由得打趣道:“大师姐,齐世子高居榜首,你还忧心什么?”
沉默许久的晏桦突然言道:“你们且在此处歇息,我去去就回。”言罢,提起残魂矛疾驰离去。
霜断喊道:“晏总将,你要去哪里?”
明风斩暗叹一声,说道:“晏世子不用担心,你家总将大人片刻即回。”
晏桦凝神捕捉着风中隐约回响的琴声,不一会儿来到瑞龙石桥,看到凉溪河畔的炭火,以及火堆旁的两个身影。
琴声戛然而止。晏桦慢慢走近,在炭火旁停下来,沉声问道:“既已脱身,你为何不及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