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沐天落意外的是,坠入识海的不是七十二地煞星,而是齐予安的三十六天罡星。
原来,齐溢不是没有准备,事先已经充分研究了在暮宗山发生的方方面面,了解到齐予安需要借助沐天落的灵体方能点亮命星聚结星阵。天罡之气最为刚猛,星阵初成的时候,极难随着心意收放自如。于是,齐溢暗中将七十二地煞剑分了数剑指向齐予安的命星,令他下意识地以天罡之气相挡,灵狐遭到星阵的反噬,刚猛无比的天罡星辉由此坠入沐天落的识海。
齐予安初聚天罡星阵,依星辰方位从齐溢的北斗星牢脱困,却见灵狐与天罡星阵一同消失,不由惊诧地看向沐天落,只见他银发乱舞,面色赤红,嘴角溢出一道鲜血,指尖圣光闪耀,琴音忽变,狂暴的星辉喷薄而出,河水蒸腾仿若云龙飞跃,与齐溢挥斩而来的苍翠长剑相撞。长剑将水龙一分为二化作水汽,剑身厉声啸鸣斩向木琴。
不想琴弦间紫光乍现,却听得一声金石撞击的巨响,琴意突现天罡星阵,将长剑震开,齐溢亦被星阵反噬,握着长剑退飞数十丈才勉强站稳,只觉得心神激荡,气血翻涌。
齐溢瞅着未损分毫的木琴,不由大感震惊,心下暗想:我有意引他助安世子以天罡之气结成星阵,教他破阵不成遭受反噬。没有想到,他在瞬息间便以此道反制于我,借星辉爆燃的假象,以木琴为诱饵,自成天罡星阵,让我被自己的星辉反斫。这般机敏实在令人折服,果然不愧悬镜崖的盛名。只可惜……
沐天落却暗自庆幸,若非齐予安曾为他度气续命,他对天罡之气不可能如此熟悉,也不可能于仓促间以琴意形成天罡星阵。只是,两股蛮横的星辉相叠,好似厉火将识海点燃,仿佛坠入地心熔浆。
瞬息间的变化,齐予安不明就里,眼看沐天落嘴角的鲜血淋漓,连忙冲到身旁,急切地问道:“兄弟,你怎么了?”
沐天落看向远处的齐溢正慢慢地走近,强忍心火说道:“你的天罡之气太过霸道。你能拖延他一会儿吧?”
齐予安心下明白,向前一步挡在前面,说道:“溢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任由着你把我绑回去。再说,圣帝应该是令你赶来这里消灭妖族的吧?你却将长剑指向我们,是不是搞错了?”
齐溢听琴音未止,猜到沐天落想借琴音疗伤。但是世子也不好应付,他只好劝道:“安世子不要误会,我没有弄错。既然你自称不是小孩子,就该明辨是非,分清敌友,以尽人族郡王世子的责任。消灭妖族与护卫天石圣物,都是关乎天下安危的大事。你要是恣意妄为,我依然会将你绑回去交给王爷。”
齐予安听到身后的琴音平稳清脆,眼见齐溢横执苍翠长剑毫不退让,剑身星辉再度闪耀,不由叹道:“我一直敬你,当你是我嫡亲的兄长,但是他同样也是我的兄弟,你为什么要让我两难?”
齐溢再劝:“世子与我从小作伴一起长大,我虽大你几岁,但是不敢奢望与世子称兄道弟,我只是王爷的下属,圣帝钦命的总将,你大可不必与我兄弟相称。我有军令在身,对待妖族不得姑息放纵,既是职责所在,也是道义所向。你初涉江湖,受其蒙蔽,趁现在还没有酿出祸端,及时回头尚能补救,切不可冥顽任性令家族蒙羞。”
齐予安没有想到齐溢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有喃喃说道:“他师承悬镜崖,岚先生门下怎么可能有奸邪之徒……”
齐溢摇头,“众所周知,岚先生从不过问世间之事。抑或是他收徒仅看天赋不问出身,授业仅看修为不问品行。昨日,他暗通妖族以寒蝉缕毒困众人,你是当场所见亲身经历。你乃圣都郡王世子,切不可因一时糊涂而授人话柄。”
“齐公子,”沐天落的声音在齐予安的脑海中响起,“废话听得差不多了,现在你与我一同破了他的阵罢。他将地煞星阵藏在剑身隐而不发,恰恰是他的破绽,你与灵狐聚集星辉而成天罡星阵,银斧斩向他的命星,我以剑阵助你。”
齐予安本是被齐溢的一番话说得有些动摇,此刻回过神来,暗暗问道:“剑阵?你哪里来的剑?”
“琴意化剑,刚学的地煞七十二星剑,让他尝尝自己的剑罢。”沐天落言罢,灵狐跃向齐溢,周身星光亮起,身影在地面绘出一幅银色的星图。
齐予安不再纠结,天罡之气再聚银斧,目光追随灵狐身影,脚踏星位,挥斧向前跃去。
只听琴意突转,凉溪河水再次化身为龙在河面盘旋,龙身星芒暗闪,星位与隐在苍翠剑身上的竟是一般模样。
齐溢暗想:听说他昨日偷学了晏桦的虚宿鬼音,今天又来模仿我的北斗地煞星阵。只可惜你命星未定,终究星阵难成。此刻我要教你知道,剑阵如何能敌得过星阵?
苍翠长剑的啸鸣渐显杀意,剑身闪亮,星剑成阵直指沐天落。
沐天落的琴音突变,高亢好似龙吟,水龙瞬间分离,幻化成七十二柄长剑,剑身星芒点点,半空飞转列成北斗地煞星位,而后迅速变幻,赫然一个繁复的地煞剑阵,迎上齐溢的星阵,将杀意化去了大半。
齐溢暗笑,一个坐忘境的剑阵能做到如此地步已属天才所为了,然而余下剑意足够将其吞噬。
齐溢未去理会齐予安,纵身腾起执剑斩向沐天落,却见剑阵突变,琴音忽转好似一声泣诉,凄厉堪比百万冤灵,琴意仿佛一缕残魂,冷冽如若千年寒冰。
齐溢仿佛一脚踏入鬼域,心神与感官皆迟缓了一分。他急忙虚斩一剑顿在半空,不敢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剑气在他的身上已经划下无数血痕,然而却未显露丝毫的退缩,依然悠闲自得地抚着丝弦。
偷学来的虚宿鬼泣将齐溢困了一息,眼见齐予安的银斧即至,齐溢不得已回身举剑格挡。偏巧这里灵狐灵巧地闪开,齐予安亦侧身滑过,齐溢的长剑挡在了虚处,剑身当即星芒外泄,一个不再隐匿的北斗地煞星阵从长剑倾泻出来。
沐天落见此星阵,以灵识对齐予安说道:“以他此时修为,七十二星阵定是明暗不一,你只管斩向变幻迟缓或晦暗处。”
齐予安依其言,挟天罡星辉御斧斩向地煞星阵。齐溢哪会不知星阵的弱点,同样清楚前来破阵的人是什么身份。任他占得千般理,也万万不能危及齐王爱子的性命。
齐溢不由得瞥了一眼被齐予安挡在身后的沐天落,暗自感慨这个少年的心思缜密,聪慧过人。亦正是如此,他的性命绝不能留!
齐溢不得不敛了星阵,仅以长剑与齐予安周旋,口中劝道:“安世子,你当真要执迷不悟到底了吗?他以你为盾护身,以你为刀杀敌,你却乐此不疲,甘当棋子!”
齐予安胡乱对付了几斧,亦敛了天罡之气退至沐天落身旁,正欲开口,却听琴音忽而铮鸣,琴意冷冽,一缕星辉伴着琴意闪至齐溢执剑之手,如利刃一般将其小指齐根斩断,鲜血喷溅而出,顿时将剑柄染红。
齐予安大吃一惊,不解地瞪向沐天落,只见他止住琴弦,冷冷言道:“你方才一番胡言乱语,混淆视听,辱及师门,今天且留下一指,如若再有妄言,绝不轻饶。”
齐予安听了这番话,不由皱起眉头,低声说道:“兄弟,你这是不是太狠了一点,他毕竟是我的兄长……”
沐天落不屑地斥道:“不过是一介王府的家奴,胆敢妄言先生师德,只是断了他的一指,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很客气了。”
齐溢万万没有想到这少年会趁他不备突起歹意。他凝神调息以星辉止住鲜血,暗想:此子天赋确是惊人!方才就是看了一眼,能将北斗地煞星阵学得惟妙惟肖。只因论及师长数言,他就毫无征兆地断我一指,心性冷酷至极。他手拥天石,暗通妖族,还有一把怪琴,要是再给他多些时日,任其成长,莫不是又一个大魔头?只是安世子被他蒙蔽,处处挡在前面,却该如何是好?
此时的天色将明未明,阴云渐浓,寒风凛冽,凉溪河复又潺潺流动,河滩上的薄冰早已没了踪影。
听了沐天落的冷言冷语,齐予安心里堵得难受,再看向数十丈外的齐溢手执长剑指地,满面敌意沉吟不语。断指处星辉暗闪,气血已经凝结,剑柄殷虹,残血顺着苍翠剑身缓缓滴落,显得格外刺眼。齐予安一时间不知该劝哪一个才好。
沐天落望向官道通往祥龙石桥的方向,低声言道:“齐公子,明风斩即刻便至,你要是觉得为难,就同他们回圣都去罢。”
齐予安一怔,脱口问道:“你跟我一起去圣都吗?”
“我说过了,我要去阆丘。”
“难道你一个人去?他们是不会放你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