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予安转过头瞥了一眼,当即与灵狐所处的星位失之毫厘,北斗星阵顿时出现破绽,幽暗浓稠的妖毒呼啸着朝齐予安扑过去。灵狐急速闪到齐予安身前挡住妖毒,却见银斧飞到,将灵狐斩碎,携挟天罡之气的银斧在刹那间回旋,径直劈向那双抚琴的手。琴音顿止,琴意淡去,木琴紫光骤闪,竟将银斧震得粉碎,齐予安被爆裂的天罡之气反噬,瞬间震飞。梦魇一般的毒阵再也无遮无挡,尽数倾泻在沐天落的身上。与毒阵如影随形的,是海啸一般席卷而来的寒息,还有一抹从山崖闪过的橙光。
从崖顶纵身跃下的萧月泽用金属利爪拽起沐天落,闪电般跃向潜龙峪北侧,尚未抓住山壁上的藤蔓,惊觉利爪被寒毒侵蚀断裂。
他最后看了一眼狂风乱雪中的少年,只见浓稠的毒雾与森冷的寒息将其包裹,空洞的眼眶溢出黑色的毒汁,面色青紫布满寒霜,被天罡之气肆虐的双手已经残缺不全,仍然死死地抓着幽暗古旧的木琴,这具没有丝毫生机的躯体坠入潜龙天涧的无尽深渊。
潜龙峪口在此一瞬间骤然静止,萧月泽以雷霆之势从天而降,闪电般救走星辉闪耀黑雾弥漫正中孤立的那一人。而后,无穷无尽的星辉寒息毒魇追随着那个银发飞扬的身影,湮灭于幽暗无边的深渊。疾风卷过,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山峪很快恢复了洁净雪白,静谧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眼见此番变故,陌青啸不由得惊怒交加。他原本以为这是一场针对人族——特别是齐予安的猎杀,同时逼迫天弃避走北冥。预想的结果应该是齐予安身死,天弃走投无路。如今,天石再次失落于数千丈深的潜龙天涧,先前的努力付诸东流,还失去了本已到手的断念神斧。
他抬头望了一眼山壁之巅,恨恨地喝道:“走!”三大妖族九个族人瞬间在风雪中隐遁。
齐予安斩碎灵狐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妖毒吞噬的准备,没料到飞斧劈碎了少年的双手之后,木琴竟然会将银斧震碎,甚至被天罡之气反噬,击飞至数十丈高空,坠落在百余丈之外,经脉间胸腹内气血翻涌激荡,口中鲜血喷涌,全身筋骨几近断裂,当即晕死过去。
云风隐见状,纵身朝那处飞奔,只见漫天风雪中隐隐约约出现两个身影已经站在齐予安落地处,待她走近细看,惊得脱口大呼:“先生!溢大哥!你们……你们,你们不是已经……”
明风斩查验过齐予安身上的伤后心情复杂,沉声说道:“若非如此,他岂能回头?”
齐溢清啸一声唤来坐骑,将齐予安背在肩头跃上赤隼,“小隐,我先带安世子回圣都疗伤,你记得将我的长剑带回来。”言罢,赤隼伸展双翅蹬地而起,向着东南方向飞驰而去。
山巅上,公平先生冷眼俯瞰山下,风雪中的一群人很快散去,一场大戏落下帷幕。他对着身旁的萧月泽悠悠言道:“你看这世间,有多少虚伪的正义,有多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此时萧月泽的眼中,仍在反复呈现少年坠崖的最后一幕,不免心烦意燥,语气带着冷嘲热讽:“显然,你早就知道我会去救他,然而终是功亏一篑。那么,这样的结果是否如你所愿呢?”
公平先生却微微摇头,颇为遗憾地说道:“我只是没有料到,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他竟然还会选择先救别人。若非如此,倘若他能侥幸闯过鬼门关,应该就能收到我送给他的大礼。可惜了!”
齐予安回头看向他的那一眼充满了决绝与怨怼,让沐天落顿悟:山巅上公平先生一番模棱两可的话,峪口雪地上陌青啸的赠斧之举,以及恰恰在那个时候齐予安消匿了气息。
当他明白这个圈套意味着什么,银斧已经飞向了灵狐,随即灵狐被飞斧斩碎,银斧的杀意撕裂了胸腹。天罡之气瞬间飞至眼前,重伤抚琴的双手,琴声戛然而止,森冷的巨浪将他吞噬,堕入黑暗无尽的梦魇。
他失去了一切感知,在无边无境的黑暗中漂浮,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抓不住。一切都变成了黑色,除了脉丹内被寒息凝结的圣光,好似一颗湛蓝的晶石荧光闪闪,却生机渐失,再也无法阻止寒毒在体内肆虐,侵蚀着每一寸血肉筋骨。
掌中脱落的黑色木琴,腰间滑落的白色天石,被黑色寒毒包裹的残躯,在潜龙天涧加速坠落。数千丈的深渊无声无息,仿佛饥饿的恶魔已经等了很久,满怀欣喜地迎接猎物的到来。
濒死时刻再一次出现各种幻象,层层叠叠,明暗交替,虚实变换。无数场景,无数人物,在沐天落的识海一一闪过,正如几天前涧底大潮时,伏在折翼背上见到的一样。在那些急速变幻的幻象间,沐天落突然看到一双湛蓝的眼眸闪过,充满慈爱,无限信任,饱含期许……
数千里之外的悬镜崖上,折翼正在沐天落往日居住的木屋内熟睡,忽然一道银光将他惊醒。睁开一双锐利的金目,看见几近虚无的灵狐顷刻便消失在夜色中。
折翼发出一声凄厉的啸鸣,身躯破声而起,如同赤光划开天空,瞬息后出现在潜龙天涧幽暗的深渊,一面抓住沐天落,一面抓住木琴,金目凝视白色的天启石,须臾间进入天石小世界。
山洞依然明亮安宁,折翼轻轻放下一具枯骨,凝聚炽息将湛蓝的脉丹包裹起来,将凝结在那里的圣光化开,催着圣光流向全身,一点一点地修复被星辉毁损、被寒毒侵蚀的筋骨与血肉。
忽然间,在无尽梦魇中漂浮的沐天落抓住一丝希望,在沉重的黑幕下尽管什么都看不见,却仿佛有一种真实的幻觉,好像他的双手仍然紧紧抓着自小陪伴他的木琴,木琴置于胸口正中,有一缕温暖在心头升起。仅仅只是过了一息,沐天落的灵识被那缕温暖惊醒了。
不,那不是温暖,那是魇焰,好似地狱之火试图焚烬天地。沐天落找到魇焰的源头,却察觉到一双焦急哀伤的金目,赤焰炽息源源不绝地从那个火红的身影倾泻出来。灵识惊叫了一声:折翼,太烫了!
折翼稍稍犹豫片刻,圣光立即被寒息包裹,瞬间凝结,圣光修复过的地方再次被寒毒侵蚀,吞噬血肉的剧痛让沐天落重新陷入沉重的梦魇。
不知过去了多久,沐天落再一次被灼热惊醒,他看到折翼依然源源不绝地喷出赤焰为他驱除寒息。那种可以焚灭四海八荒的赤焰,此时只是为了不让圣光凝结,为他修复残破的身躯。
心脉间的热度似乎在永无止境地升高,极度高温带来的痛苦无边无尽,好像将心脉放在烈日之心反复炙烤。心脉的每一次跳动都如同巨锤一般,重击着每一处脆弱敏感的血肉。
“天落,你要坚持住!我一定会救活你的!”折翼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哭腔,悲怒交加。
什么都感受不到,除了无比清晰的剧痛,好像亿万利刃细细地刮过筋骨经络,伴随着寒息与烈焰无休无止的大战……如何坚持得下去?
“折翼,你为什么不让我解脱?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不,我不要你死!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是天选之子,一切才刚刚开始,你还没有君临天下,还没有……你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做哇!”
“我只是一个来自乡野的少年,无德无能,就连区区暮宗山都走不出去,何来君临天下?你就让我解脱吧,好吗?折翼……”
“我不要!我不要你死!我不能失去你……我舍不得你这样的朋友啊!天落,你不是一直都想再见到你的母亲吗?终有一天,你找到所有的天石,你能够借助天石圣力纵横无尽时空……你还可以……可以救回你的母亲……你不要放弃,只需守住灵识,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
守住灵识,意味着要在剧痛的深渊挣扎。沐天落将灵识飘向被炽息包裹的身躯,仅有一瞬。他看到张扬的妖毒正在白骨间上蹿下跳,与圣光不死不休。仿佛全是墨黑,又好像皆是雪白,只剩了无生气的枯骨,那些充满生机的色彩全部都消失了,没有湛蓝的双眸,没有赤红的鲜血。最让他触目惊心的是原本净白修长的双手,霸道的天罡之气将筋骨尽碎。
他本应心痛不已,但是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一种疼痛可以胜过赤焰的灼烧,或者是寒毒的肆虐。赤焰与寒毒以他的身躯作为战场,双方都不愿轻易退让,不管是哪一方,带来的都是远胜撕心裂肺的疼痛。
若是没有圣光,他应该早已殒命。偏偏圣光凝结在脉丹,守护着最最重要的领地,让灵狐在最后时刻去到悬镜崖。或许死亡才是解脱,没有无尽的疼痛,没有无边的哀伤。可是他只有一缕灵识,在丧失了一切感知后,灵识变得更加敏锐,除了细细品尝疼痛与哀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沐天落不想再看第二眼,悄悄飘进木琴的暗盒,一边在痛苦的地狱试炼,一边远望这方天地的亿万星辰,努力去回想那些急速闪过的一幕幕幻象,或许能渡过这场永无止境的修罗炼狱。
一片幻象渐渐清晰,只见星辰下走来一名翩翩少年,华贵的墨玉发簪插在紧束的发髻上,眉眼纯净,好似紫玉一般的双眸星芒闪耀。俊朗的容颜如同明媚的阳光,灿烂的笑容让人感觉有些肆无忌惮。一身的黑锦衣衫纹绣着山水星云,左手执握一柄玄铁短刀,刀身星辉熠熠。右手间正把玩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黑色石头。
恰好这时,他抬起眼与沐天落对视,笑着说道:“我是寒夜君,日后必定是星空之下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