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一尊完美的玉雕,每一个线条描摹得恰到好处,银光暗溢,光华夺目。然而,这具令人挪不开目光又不敢亵渎的仙神之躯却被毁得面目全非。最让人揪心的是腹部巨大的伤痕,无数深褐色的裂纹伸向腰侧与胸腹,如同一张丑陋的蛛网攀爬在洁白无瑕的玉石上,极度恶意地覆灭了所有的美好。
烈如秋记得这道伤痕的由来:那是他在暮宗山冷杉林旁,被残魂矛贯穿了身体。
难道这才是神器真正的威力?就算是圣光也无法彻底修复。
蛛网向上延伸至心口消失,却见五个黑魆魆的爪印,看上去好像五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隐隐散着妖气。
烈如秋在沐天落的记忆中见过两次金属利爪,均属于同一个人:云泽族的萧月泽。沐天落赌命一般赢下那一场挑战,正是诱使萧月泽的利爪失手,一时分心中了凝魂箭。
萧月泽的利爪竟然与神器不相上下?或者,是因为萧月泽的修为太过高深吧。
隐在斑驳的蛛网间,还有一道形如残月的剑伤,好似要将这具身躯拦腰截断。
烈如秋不禁心头一颤:这是他义父独有的剑气,只因沐天落执意要解救义父,反而被他划下盛怒的一剑。在天石里面,不是所有的一切都重新来过了吗?为什么会留下这道剑伤?
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身躯上还有细细密密数不清的伤痕,无法辨认被何种武器所致,让人触目惊心。
是不是失去了修为,圣光重筑血肉的能力也打了折扣?
烈如秋心里面憋屈得厉害,止不住颤抖的手,更忍不住眼里的热泪。他哽咽着骂道:“臭小子,又来骗我的同情!你还能更让人讨厌一点吗?”
他将视线移向那一双缠着玄色束带的手,正紧紧地攥着拳头,无论如何都掰不开。
他低啐一声:“抓着什么宝贝呢?使这么大的力气,人都昏迷不醒了,还舍不得放手?”
烈如秋将手捉到眼前仔细地瞧了瞧,发现右手掌心果然握着一样物件,好似某种石质的东西。
难道是另一枚天石?
是不是天石,烈如秋一点都不感兴趣,眼下首先要做的是尽快把沾染上妖毒的地方清理干净。
烈如秋把撕扯下来的衣衫扔到盆里,艰难地聚起一道炙焰将其点燃,水盆中的毒物很快被焚得一干二净。接着他在阁楼内四处翻找,只寻到几套洁净的寝衣,姑且给沐天落换上。然后把他挪到另一间卧房盖上锦被。再返回一片狼藉的房里,将卧榻上染了妖毒的锦被、床单、围幔悉数燃尽,最后把火盆移到隔壁房中。待这一切收拾妥当,他累得再也不想动弹。
烈如秋斜靠在火盆边的软榻上,远远望着围幔间昏睡的沐天落,心里既酸楚又无奈,无法想象这个身染妖毒寒息作伴的少年在失去所有的修为后,是如何忍受那种剧痛的?没有灵识与灵体,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只是一片漆黑,他凭什么还要坚持活下去?
为了苍生的太平安宁吗?但是,苍生又何曾给他足够的善意?
烈如秋实在是没有心力去想明白这些荒唐的问题,眼角还淌着热泪,不知不觉中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烈如秋先是有点茫然不知所措,而后隐隐察觉到:卧榻上少了那团熟悉的寒息。
沐天落不见了!
烈如秋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跃起身看到房门大开,连忙奔出去,同时散去神识,很快就找到了那道熟悉的寒息。
他来到檐廊边向下望去,只见沐天落正站在阁楼外的台阶上,似乎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迈腿。
烈如秋刚想喊出声,心念微动,暗自琢磨起来:这小子不是看不见吗?他是怎么到楼下去的?看他一身银光闪亮,明明就是灵体覆身嘛!莫非,他真的是在唬我?趁着我睡得沉,他这是要做什么?
看情形,沐天落并未察觉到烈如秋已经醒来,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后,不紧不慢地走下台阶,踏上积满冰雪的青石路。
这两日天寒风疾,雪下得很密,青石路上的积雪已有尺余深,积雪下面凝着厚厚的冰,滑不溜脚。
这样的路况让沐天落毫无防备,走了还没几步便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出去,身子砸出一个雪坑,手里飞出一样小巧的物件,划出一道弧线,无声无息地落在厚厚的积雪中,转眼就被飞雪掩住了踪迹。
倒在雪里的沐天落似乎有些慌乱,还没有来得及爬起身,伸出手在雪地里胡乱摸索,将身边的积雪翻了好几遍,仍然没有找到失手的东西。他艰难地支起身子,跪在雪地里一边挪一边摸。
看了这番情景,烈如秋再次迷惑:他这是真的看不见了吗?那他究竟是怎么走下楼的?
一直没有找到丢失的东西,沐天落变得惊慌失措,将地上的积雪扑搅得四处乱溅,空洞的双眼嚅满了闪亮的光芒。
烈如秋暗叫一声:不好!他这要是再哭一场,岂不是又要折腾半宿?
烈如秋直接从檐廊跃下,在积雪上轻踏几步,拾起被雪掩埋的物件:原来是一支没有巴掌大的青竹玉笛,笛身已经破裂。
烈如秋暗想:居然不是天石,只是一支损毁的玉笛罢了……
电光火石一刹那,他突然记起玉笛的来历:这是天落的母亲留下的遗物!
难怪这家伙死死地攥在手心里。
烈如秋看向仍在疯狂寻找玉笛的少年,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来到院子里,哪怕相距不过数丈。
烈如秋跃过去按住他冰冷的胳膊,“你在找这个吗?”将玉笛塞到他的掌心,接着说道:“既然是这么重要的物件,你为何将它捏在手里?”
沐天落接过玉笛,僵硬的指尖抚过笛身,总算平静下来,头也不抬,十分生硬地说道:“多谢。”
嗯?这是什么情况?
烈如秋暗骂:只是昏睡了一觉而已,前后不过三两个时辰,这就忘记我是谁了?这混蛋又在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