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煞桥遇到戚□□这九人,令烈如秋大感意外。前夜,他已经引着这群人由阆丘向南朝着悬镜崖方向去了,怎会料到,他们竟然会拦在此处。当然,更让他意外的是戚□□的身份。
听了路家兄妹与戚□□的对话,再联想到路筱昔塞给他的密信与药丸,整件事情显得愈发诡异。
不过,路家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并非当下首要的问题。无论是谁来到劫煞桥搅局,对于烈如秋来说都是大好的机会。
路筱妤冲着戚□□大发雷霆,路家人被主仆间的争执吸引了注意力,难免有些疏忽。烈如秋正好趁机以神识化形裹住离音石混入漫天飞雪,若不细看,还当那枚小小的白色天石是一团冰球。
恰巧一阵猛烈的山风卷过,离音石随风扬至高空,兜兜转转飞至劫煞桥上方。几番腾挪,最终神鬼不知地坠入深渊。
原本,烈如秋此时便可脱身。一来,他不想太过张扬,惊扰了两方人马;二来,他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思,便是那件玉蝉衣。
既然猜测是影刃兄妹遗失的灵器,说什么也要想办法替他们拿回来。
却是没有想到,烈如秋还在盘算如何顺走玉蝉衣,路筱妤正好“双手奉上”,得来全然不费功夫。
那木箱的暗层虽有禁制,又怎能拦住烈如秋?瞬息之间,他已经来到炽息蒸腾的天石小世界。
烈如秋在指尖生起一道刚猛的气息,解开银缎的束缚,将神识探入藏霜寻到那些各色各味的药丸,却犯了愁。
近二十种药丸,究竟哪一枚才能解除体内的毒息?
烈如秋稍做犹豫便收回了神识,在天石内静坐调息。虽然七经八脉仍旧痛得厉害,筋骨亦是阵阵虚软,但是炽息星辉无有大碍,脉丹亦是完好无损。
烈如秋不想在此耗费时间,匆匆换了一套夜行衣,离开了天石小世界。
毗罗渊太深似是没有尽头,渊底一条暗河仿佛发狂的恶魔,黑水浊浪滔天,好比万兽奔腾。百丈高的潮头拍向两侧山壁,激荡胜过雷霆,轰鸣堪比山崩。起伏曲折的河床乱石林立,正如刀刃剑锋鳞次栉比。
虽然事先已经探知这样的险境,却没有料到今夜渊底起了大潮。一经离开天石,烈如秋的双脚尚未踏实,湍急的水流裹着泥沙席卷过来,当即撞到锋利的石刀上,森冷的河水好似要将伤口撕裂,他痛得差点晕厥过去。
漆黑的乱流中,烈如秋在石林刃锋间翻滚碰撞,混沌不知方向。东碰西撞数十个来回,终于抠住河底的巨石,勉强稳住了身形。他稍稍平复胸腹间的气血翻涌,散去神识确定自己的位置,发现仅数息间已被潮水冲了近百丈远。
原本,他打算泅在河底逆流而上,出了幽冥山地界恰好有一泉眼,在那处浮出水面后再择路而行。然而看如今的情形,浪潮太过凶猛,就算借助炽息恐怕也是空耗修为。
烈如秋散去神识顺着暗河向东探去,滔滔巨浪在山腹深处奔流,直至数十里开外方见一处洄流滩,河面骤然开朗,浩浩荡荡仿佛海湾。潮水在洄流滩激荡起伏,转过几个来回后趋于平静,明着若干个山谷分道扬镳。
河底并非久待之处,烈如秋被湍急的浪潮拍打得胸口闷痛,气血凝滞,四肢麻木。河面的水流更急,但是好歹能有新鲜的空气。两厢权衡之下,烈如秋双脚蹬住巨石纵身腾起,跃出水面后气息略有通畅,滔天恶浪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他仿若狂风中的一片残叶,任凭那浊浪黑水百般蹂躏,时而掀至半空,时而碾向河床,时而摔往山壁,时而兜住乱旋……
在黑无天日的毗罗鬼域历经捶打试炼,恶浪的气势总有气竭的时候。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潮头的声势终于见缓。两侧的山壁起起伏伏,转过数个急弯之后倏然消失。暗河的水仿佛脱出牢笼的巨龙,发出最后的咆哮,奔向无边无尽的黑暗。同时,释放了困在罗网当中的鱼儿。
烈如秋被浪头冲到烂泥滩上,已经筋疲力尽,浑身上下好像被拆散了一样,没有一处不是叠着淤肿,伤口渗着气血,经脉积着寒息,心神几近溃散,只想倒在这里就此昏睡过去。
凌厉的狂风从空旷的河滩刮过,拉扯着烈如秋的神识,残留的一点心力提醒着他:若是任由这么躺下去,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烈如秋在稀软的烂泥与碎冰间挣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终于来到荒芜的芦苇野草丛中,满身的鲜血混着黑泥蹭在枯枝败草上,双脚总算踏在实处。脚下是坚冰,身周是枯枝,跌跌撞撞地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进入一片黑黢黢的林子。烈如秋再难忍耐,聚起仅剩的一点神识探向胸襟内的藏霜,进入天石小世界。
炽息扑面而来,烈如秋心神一松,终究昏睡过去。或许是潜意识里还记挂着一人,仅是半炷香的工夫,烈如秋从梦魇中惊醒。他挺身坐起,环顾四周,记起自己的处境。而后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已经干透,斑斑血迹混着泥浆变成绛紫色,一袭夜行衣显得有些狰狞。圣光被寒息侵扰,浑身的瘀肿尚未褪去,伤口还隐隐渗着气血。
烈如秋盘膝端坐入定调息片刻,不待心力完全恢复,匆匆离开了天石,来到一片陌生的树林。他散去神识探了探,此处距离最近的村镇尚有十余里,瞧着街道房屋的规制还算繁华。
烈如秋取出一顶帷帽戴上,在幽暗的树林间摸索穿行,不多久踏上一条羊肠小道,踩着厚厚的积雪,向着那个村镇行去。
及至丑时,视线中现出点点灯火,只见路边界石镌刻“双龙”两个古篆,百丈开外是小镇门楼,两侧各有一座石雕,形态各异的两条石龙口衔龙珠,神采栩栩如生。门内一条宽敞的青石道覆盖冰雪,道边建着丈余见宽的檐廊,半人高的雕花木栏点缀着形态不一的白鹭,廊下石路倒还干净。沿着檐廊走过百来丈,横亘一条大道将石路一分为四,此去东西北三面各有亭台楼阁,高低悬挂无数玉月灯,晓光未现,却如星海。
烈如秋把各个方向探了一遍,选了其中一条路走了数百丈,眼前乃是一家驯马场。此刻仍是四更天,马场大门紧闭,只听隐约几声马嘶传出来。
烈如秋上前拍响门环。少顷,听到里面高声唤道:“马场尚未营业,客官巳时再来!”
烈如秋将门环拍得震天响,粗着嗓门喊道:“小爷有急事,买了马便走,少不得加倍付你钱财。”
里面的人暗戳戳地把门开了条缝,将烈如秋让进院落,手中的玉月灯随意一抬,不禁大声惊呼:“我的老天!这是来索命的恶鬼吗?”
只见鬼面玉倛映在昏黄的玉月灯下,精细的金丝闪着妖光,一双斜长的吊尾眼溢着邪气,竟将马场伙计吓得面色惨白,腿脚抖个不停。
烈如秋摸出数颗金珠子摊在掌心,哑声言道:“小哥勿要见怪。爷只是来寻一匹脚力上乘的玄骠马,得了马便走。”
金光闪闪的金珠子正是上佳的安魂良药,小伙计神色转安,腿脚也稳了下来,轻咳一声,低声下气地说道:“请鬼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牵马。”
不多时,伙计牵来一匹通体黝黑的马儿,高大矫健,目光剽悍,四蹄孔武,配着皮鞍铁镫。伙计将缰绳交给烈如秋,煞有其事地介绍道:“此马极善奔跑,马场内无有对手。体态威武刚猛,正可与鬼爷的风采相配。”
烈如秋略略颔首,与马儿四目相对,这双桀骜的兽眼透着几分灵气,好奇地眨了眨,极为顺服地瞅着新主人。
牵马出门,烈如秋踏镫上马,扯住手中的缰绳选了个方向,未等扬鞭,玄骠马便如离弦之箭踏雪飞驰,在银色的雪路上划过一道黑色的闪电。
由双龙镇向西北方向是方圆数十里的荒漠,绕过一个黑泥湖荡向西南折行,不足十里来到渡舟镇。穿过尚在睡梦中的村镇,向西二十里到达双河桥,此时天边已见晓光。风雪中奔驰了近百里,烈如秋心疼马儿,便在桥下寻了个避风的角落,靠着桥墩坐下,从藏霜中取出干粮分给马儿。
稍作休整,马儿已是精神焕发,打着响鼻在烈如秋身上蹭来蹭去,似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飞驰。这般亲昵惹得烈如秋有点受宠若惊,不禁笑道:“你倒是心急,却不知见了那小子之后还能不能这般淡定?”
马儿不耐烦地跺了跺铁蹄,一对赤瞳闪着热切的光芒。直至此刻,烈如秋才看清马儿的眼眸,惊讶地说道:“却不想,你竟有一双赤目,想来亦属异品吧?”他起身抚了抚马鬃,心念微动,“不如,我便唤你赤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