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月二十一日,两日后。
出发前,两个人为了是否继续以玉倛遮面好是一番争论。沐天落显然是对仙人玉倛情有独钟,全然不顾玉倛暗含的独特灵气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烈如秋耐着性子劝了半天,最后说到仙人玉倛虽然俊美却是死气沉沉的面瘫,连哄带骗言之凿凿,固执的少年才勉强作罢。
烈如秋以米浆捏了两张人脸,换了二人的容貌,这才离开了明阳山。他们沿着僻野小道向北而行,途经一个村落找到一家淳朴的乡民,烈如秋买下几套粗俗的布衣和几个竹笠,两个人扮作落魄的流民,朝着太乙山的方向行去。
这天午后,烈如秋在官道边的山坡上寻到一处界亭,虽然简陋,尚能遮挡风雪,便领着沐天落来到界亭下。二人靠着亭侧的墙角坐下,烈如秋取出干粮与水囊,一面吃着,一面警惕地打探四周。
未过多久,风雪中忽而出现一个紫衣人,骑着一匹通体黝黑的马儿慢慢溜达,看样子像是赏雪的游客一般,手里捏着一个酒壶,马儿兜兜转转,走走停停,朝着界亭方向缓缓接近。
待临近界亭时,马儿轻嘶一声,紫衣人轻轻笑道:“碎云,那处已经有人了,我们怎好扰了人家的安宁?”
马儿似是不悦,跺了跺铁蹄,嘶鸣数声,紫衣人又言:“旁人见了他都要绕道而行,你却偏要前去作死。”言罢,他跃下马来,只顾自地站在雪地里饮酒。马儿立即乐颠颠地迈着碎步,一路小跑钻入界亭,蹭到沐天落与烈如秋的跟前,不停地打着响鼻。
烈如秋见这马儿生得十分俊美,一双紫眸颇有灵气,又与他如此亲近,自然格外喜爱。他一边将手里的干粮递过去,一边抚摸着光洁顺滑的鬃毛,笑道:“听你的主人唤你碎云,想来也是深得主人的宠爱吧!”
看到碎云十分嫌弃地躲开干粮,烈如秋悄悄从藏霜里取出一块酱肉,打趣道:“我这儿也没有草料,干粮你看不上,酱肉吃不吃?”
碎云嗅了嗅,伸出长舌将酱肉卷到嘴里,三下两下吃得干净,意犹未尽地朝着烈如秋蹭了蹭。
烈如秋又取出几大块肉来,与碎云一同分享,一人一马竟是吃得格外尽兴。随后,烈如秋将水囊送到碎云面前,再次遭到嫌弃,便笑道:“莫非你这马儿也是饮酒的?那我可就招待不周了!”
碎云白白蹭了一顿肉吃,甚是满足,拱在烈如秋与沐天落的怀里分别磨蹭了一会儿,而后几步一回头追向风雪里的主人去了。
烈如秋目送碎云离开,忽而想起一事:这马儿对天落居然没有半点畏惧!刚有此念,他立即纵身跃起,伸手去拉沐天落,兴冲冲地说道:“赶紧走,或许还能追上……”
沐天落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还不忘拍拍身上的霜雪,懒洋洋地说道:“此马并非凡品,他的主人不会转让给旁人的,你别惦记着了。”
烈如秋却不甘心,“就算他不愿转让,借来给你乘坐一程也行!只要能送你到北冥,再把碎云还给他,出多少金珠子都成。我看那人像是闲客,又无修为,反正是游山玩水,去哪儿不是一样的,不如就跟着我们一路。”
烈如秋拉着沐天落循着马蹄脚印急行了数十丈,拐过路口,眼见碎云就在前方百余丈开外,看似悠闲,时而停下脚步甩甩马尾。
又行了一段路,烈如秋发觉沐天落脚下生绊,似是力有不逮,便缓了缓,说道:“要不,还是我背着你赶路吧?”
沐天落摇了摇头,“不用去追了。若是那人有意作弄,你终是可望而不可求。”
烈如秋不信,向前远远望去,那马儿的脚步果然也慢了下来。他有意提快几步,马儿也同样快上几步。烈如秋奇了,讪讪言道:“难道他这是故意的?这人什么来头?闻着一身酒气,看着全身筋骨虚软,没有半点修为,竟像是脑后有眼一般。可惜刚才只顾着逗马去了,应该找他聊几句的。”
沐天落揶揄道:“这会儿,你又不担心暴露行踪了?”
“切!你不是说该遇上的总归要遇上吗?”烈如秋牵着沐天落徐徐而行,神识却没有闲着,跟人斗斗嘴也算是一乐。“看那人行走的方向,估摸也是朝太乙山去的,说不定碎云念着我的酱肉,还有机会。”
“嗯,言之有理。”
前方的碎云若即若离,时隐时现,终是在太乙山地界彻底失去了踪影,积雪间再寻不见马蹄印,烈如秋又是一阵惊诧。
这时,沐天落突然抬手指向某处,问道:“那边的路好走吗?”
烈如秋散开神识探了探,“路倒不难走,却是一条死路。只此一条小道蜿蜒向上数里,尽头是一处断崖。”
“就往那边去吧!”
烈如秋却不同意,“现在时辰尚早,就算要寻过夜的地方,也用不着选个死路吧?巴巴地走了一路,休息一晚又要回头,浪费心力……”
“要是你心心念念的碎云就在那里,你去不去?”
听了这话,烈如秋眼神一亮,“是不是真的?你不是唬我的吧?我并没有探到碎云的气息,难道你能闻到?”
“走罢。”
烈如秋拗不过沐天落,只好领着他去往那处绝路。来到方圆不过十余丈的断崖,却是空无一人。
烈如秋忿然言道:“连一根马鬃都没有看到!”
沐天落亦觉得意外,“你再仔细探一探,这里果真没有人吗?”
烈如秋这么一探,当真有所发现,却不是那个紫衣人,而是远在百丈之外,天堑的另一端,齐予安及路筱川兄妹遇到了公子惜。
烈如秋正当震惊之时,耳边传来一声低语:“别出声,先看一场好戏。”
烈如秋猛然回头,只见那紫衣人斜靠在石壁上,手里举着酒壶正大口灌着酒。碎云跟在一旁轻摇马尾,一对紫眸盯着他,似是含着笑。
烈如秋连忙松开沐天落,跃到紫衣人近前,刚要开口,那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低语:“你别瞎咋呼,小心被那几个人发现了。”
烈如秋只好闭嘴,默默打量着这个神秘的紫衣人。一顶破破烂烂的竹笠下面,相貌生得平淡无奇,长发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甚至看不出原本的色泽。一身衣衫也是又脏又旧,脚上的皮靴裹着厚厚的泥垢,全身上下只有手中的酒壶溢着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