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北行,颠沛流离饮风沐雪,烈如秋已经很久没有在舒软的卧榻上睡个踏实觉了。就好像是重拾凡人的生活,让他这一夜睡得格外深沉。
神游至极遥远的虚幻梦境,烈如秋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去处,仙山雾绕,冰挂雪覆,清冷而祥和。一片白茫茫之间飘来一缕银光,若聚若散,聚拢时好似一轮皎月,散开时仿佛一弯玄烛,静静悄悄地贴上身来,仿佛一支纤纤玉手抚在心口,溢着寒意隐着香气,令人意乱神迷。
这轮寒凉的月儿极不安分地在他的身上逡巡,从胸口到肩头,从臂膀到掌心,从腰腹到腿脚,时轻时重,时急时缓,所经之处留下一抹寒意,像是一簇火源点燃了某种未知的欲念。
烈如秋站在仙气缭绕的玉瑶池畔,明明衣冠齐整,偏偏生出几分不着寸缕的羞意,被这银光熠熠的月儿撩拨得无地自容。他觉得耳颊烫得厉害,整张脸定是红透了。他想让调皮的月儿停下来,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月儿好似有灵,察觉到他的羞赧,体贴地退了退,不远不近地飘在半空,犹如长着一对眼睛,灵动的眸子深情款款地瞧着他,那毫不掩饰的目光直看到他的骨子深处去了,让人既羞又怕,偏偏又有几分向往。
从小到大,烈如秋时时被人注视已经习以为常了。可这次不同,他竟然怯了。明知身处虚幻之境,他却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注视,身体某处开始叫嚣,他宁愿月儿在身上作乱,也不想被这般热烈的目光戏弄。
寒凉的月儿忽而闪过一道银光,贴到他的眉宇间,轻触光洁的额头,顺着高挺的鼻梁拂过鼻尖,最后来到双唇……
烈如秋陷于梦境,陷得太深了,周身动弹不得,唇角惊慌失措地抖了抖,一丝若隐若现的冷香趁机探向贝齿沁入心海。这缕冷香好似触动了某个神秘的机关,让他坠入无边无际的火海,把整个身子都燃了起来。
他有些难堪地低哼一声,心底生出几分贪念,想要攫住这一道气息,却不料月儿急速退开,唇边的香甜清冷稍纵即逝,仅存一道银色的光芒渐渐消隐在黑暗中。
作乱的月儿逃之夭夭,被冷香作弄的人儿却被遗弃在火海里面沉沦煎熬。火烧火燎的疼痛让烈如秋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幻境消失了,身上的燥热未减分毫,特别是那个要命的地方,热得让他浑身虚软。
烈如秋紧蹙眉头极力敛住气息,无意间探到不远处有一团寒意,下意识地想要靠过去消解体内的燥热。心海深处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当即睁开眼睛一看,正是沐天落蜷坐在卧榻的角落里,俊俏的狐耳立在发间神采奕奕,周身散着银光,光华不亚于玉蚕抽丝织就的雪绫。一双空洞的眸子直勾勾地瞪着他,分明是一对什么都看不见的盲眼,却好像明察秋毫的明眸,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烈如秋还从来没有如此窘迫过,身上被无名的邪火烧得难受,但是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沐天落瞧出端倪,恐怕会被笑话一辈子。
他甚至不敢对视这对盲眼,悄悄垂下眼帘,恰好看到衣角边露出一双瓷白光洁的脚,明净的肌肤透出脉络分明的青筋,好似画师工笔描绘的丹青,溢着熠熠银光,让人忍不住想去抚一抚……
烈如秋被自己荒唐的念头吓到了,他赶紧闭上眼念了几遍清心咒,把自己骂了几句,暗想不能在榻上继续躺下去了,得赶紧离开这里找个僻静的地方平复心境。
他支起身子轻咳一声,唤道:“天落,你总算是醒了。”
沐天落先是一怔,而后急切地问道:“你还好吧?是谁把你困住了?他伤到你了吗?你是如何脱身的?”
难得看到这人带着几分凡人的心气,烈如秋忍着体内怎么都无法熄灭的邪火,拾起榻上的雪绫搭在他的头上,低声笑道:“我没事的,这次是因为我不小心,连累你又受了伤,你可不要记恨我哟!”
沐天落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来话长……”烈如秋收了声,以神识探入沐天落的心海,将这几日的经历简要叙述了一遍。末了,他有些感慨,“如今有了车马代步,还能住进上好的客栈,你说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
听着烈如秋的讲述,沐天落的面色越来越冷,终于哑着嗓子幽幽言道:“你是不是已经厌倦了?”
“嗯?”烈如秋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厌倦了每个夜里在天石小世界休息,厌倦了在风雪中面对危险,甚至是……”沐天落垂下眼帘,忍住了后面的话。
烈如秋脱口言道:“没错,如果有安逸的居所,谁会愿意风餐露宿呢?北冥有多远你知道吗?难道你真的想靠一双脚一步一步走到那里吗?”
沐天落叹道:“别说什么安逸不安逸,风餐露宿的人又不是你,我根本不在乎什么风雪。你能在离音石里面休息,跟曦和山隐乌道有什么两样?你何必要去招惹一个陌生人,随便哪里捡来的一个人就收在身边,你知道她的底细吗?”
“你不在乎,我在乎!”沐天落破天荒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偏巧句句戳到烈如秋的痛处,他火冒三丈,“你就是喜欢做一个孤家寡人高高在上对吧!她是个孤苦伶仃的渔家小姑娘,我怎么就不能收留了?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要跟你作对吗?你说说,你还能相信谁?你是真的信任我吗?你是不是当我这个人好拿捏,什么事情都可以依着你是吧!就算是主仆之间,我烈如秋也不是没有尊严的!”
沐天落似是吓坏了,往角落里缩了缩,头上的雪绫滑到肩头,一对狐耳透着血色,几乎透明的耳尖抖了抖。他辩驳道:“我没有!我不是……”
烈如秋的一腔邪火没处宣泄,根本没注意到沐天落的神色有什么不对,只管口不择言地斥道:“你这个人自以为是的臭脾气不是一天两天了,哪里会替旁人设身处地!你不是唯我独尊吗?不是横竖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吗?那你管我收留什么人!你爱在野地里睡觉,我就非要由着你吗?你喜欢自虐,不等于每一个人都跟你一样!你就算是看不惯也得忍着,别跟我扯些不可理喻的幌子借势发疯!”
没料到,沐天落应了一句:“我本来就是疯子,你是此刻方知吗?”
“你!”烈如秋刚喝了一声,定睛看清窝在角落里的人儿。沐天落大概是因为气急了,一对狐耳红彤彤的,长长的眼睫一抖一抖的,两只眸子噙着一汪清泪欲滴未滴,两瓣青白的唇峰绷得紧紧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单薄的寝衣似掩似透,雪绫搭在身上要垂不垂,露出一截如瓷似玉的小腿引人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