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布子未有三两步,沐天落忽而言道:“我记得在泠曙山时,你曾对《青竹吟》心有所念,时至今日一直没有向我开口索要曲谱。近日闲暇,我就把曲子交给你吧,你不妨依谱习曲。”
烈如秋一怔,没想到沐天落会突然提到《青竹吟》。世人皆知,此谱乃是音圣所创,从未传人。
沐天落又言:“我只有一个要求:此谱你不得转送给任何一个人。”
烈如秋既惊又喜,当即应诺,在沐天落的心海内得到《青竹吟》曲谱。
传授了曲谱,二人继续弈棋。这时,小双叩门而入,垂首言道:“烈公子,庄园的掌柜说他们这儿有规矩,住客每满三天就要支付房资。我把这三天的钱交给他了,一共是五百金珠。”言罢,她带着满面的祈求看着烈如秋,眼里波光流动,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烈如秋哪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他点了点头,十分随意地说道:“野丫头,你反正也是闲着,就坐下来替冷公子摆棋吧。”
“好啊!”见沐天落没有反对,小双连忙跪坐在软榻上,“我只见过别人下棋,对棋道却是一窍不通,还请两位公子能够耐心指点。”
烈如秋笑道:“所谓棋道,又称仙机,岂是只言片语就能说清楚的。此刻你只需认清经纬,依照我们所说的方位布子就足够了。”接着,他简要地说了说棋枰的经纬之数以及九大星目。
小双听得格外认真,很快就记住了棋枰上的方位。于是,烈如秋与沐天落继续方才的棋局,小双为他们依次布子。
本应气氛祥和,烈如秋却是越下心火越旺。他不时地睃了睃沐天落,见这家伙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手里抚弄着两团呼呼大睡的毛茸茸,闭着双眼面无表情,这样子怎么看怎么教人火大:这个混蛋居然在毫不掩饰地让棋!
这一局飞快地进入尾声,就连对棋道一无所知的小双也能看出来:棋枰上的大片江山已被黑子占据,零零星星的白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烈如秋实在忍耐不住,将神识探向沐天落的心海,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瞧不起人吗?”
心海幻化出一个身影,淡然问道:“何出此言?”
“弈棋是随了你的意,你却当作玩笑,如此拙劣地让棋,对棋道哪有半点敬畏之心?!”
沐天落不以为然地言道:“你我弈棋仅图一乐,又不是生死争先,何必太过较真?”
“真没想到,这种话也会从你沐天落的嘴里说出来!”烈如秋的心火越蹿越高,未加多想便骂道:“往日在栖夕阁弈棋,你可没有半点图乐的心思,就算让棋也是想方设法不让我看出破绽,不可谓不重棋道。再看看你这一局棋!自大自狂!目中无人!你还不够混蛋吗?!”
沐天落不为所动,平淡地应道:“你的棋艺大有长进,不必妄自菲薄……”
烈如秋的心火难耐,随手一挥掀了茶案,将小双吓得惊呼一声,茫然地看着这两人:一个是火冒三丈,一个是平静如水。她怯生生地问道:“烈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你赢了棋,为什么要掀桌子发脾气啊?”
突然有一个局外人介入,这两人之间无声的争执戛然而止。看着迸溅至满地的黑白棋子,烈如秋狠狠地瞪了沐天落一眼,甩袖离开了茶室。
小双回过目光看向沐天落,小心翼翼地说道:“冷公子,我这就来收拾。”她扶正茶案拾起棋枰,一边瞟着沐天落,一边一颗颗地捡起棋子。
沐天落像是无事发生一样,轻飘飘地言道:“你想学棋道吗?”
“啊?冷公子,你是问我吗?”小双手中未停,眼中溢出一丝欢喜。
“这里还有旁人吗?”沐天落隔着衣衫轻捋小翡翠颈间的软毛,又问:“你愿意跟着我修习棋道仙机吗?”
有这等天大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小双不敢置信地挨到茶案旁,“是真的吗?我可以跟着冷公子学棋?”
沐天落略略颔首,小双连忙点着头答道:“愿意!当然愿意!”她将散落在房内的棋子匆匆拾起,端正地跪坐在软榻上,“冷公子,那我算不算是你的弟子呢?”
“仅是习棋而已,不谈师徒名分。”沐天落懒懒地斜靠在软榻上,缓缓言道:“玄玉白瑶乃合阴阳之道,自星域演化而来,变化无穷无尽,世人仅是窥探一二便创出无数棋局。先古贤者将这些棋局甄别遴选,挑出一百零八局列入《初窥仙机》一书,常常看作棋道之范。你还算机敏,不必从那些枯燥的棋理棋规入门,我就教你这一百零八例棋局,举一而反三,你自可领悟阴阳仙机。”
“一百零八个?这么多?”小双有些发怵,“我是不是还要把棋谱背下来呀?”
“当然。”沐天落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言道:“我以为,这正合你意呢!”
小双按捺住心底的窃喜,娇笑一声:“我只是担心冷公子会不会厌烦。”
“我口诉棋谱,你先复述一遍,然后在棋枰上摆棋。背熟棋谱是第一步,学会我教的解棋之法是第二步,你另创解棋之法是第三步。三步完成,这一棋例算是过关,方可修习下一例。你明白了吗?”
“明白啦!”
此时的小双绝对想不到,这所谓的三步习棋法竟是举步维艰。
第一例棋局,光是复述就是磕磕绊绊,不仅词语诘屈聱牙,其意更是不知所云。待暮色降临,才勉强念通了这数百字的棋谱,还不说在棋枰上摆棋,小双已是头目发胀。未得沐天落开口,小双不敢提晚膳一事。小翡翠则是极为意外的乖巧,睡醒后安安静静地窝在沐天落的怀里,两对清澈的眸子悄悄地打量在棋局中苦苦挣扎的少女,似乎还十分享受。
直至子夜,沐天落勉为其难地言道:“今天先到这里罢,明天辰时你再到茶室来,继续习棋。”
小双浑浑噩噩地回到卧房,心力几近耗尽,衣衫未解便倒在卧榻上,恍惚间不忘偷笑:虽然累是累一点,却能换来朝夕相处,还算值得……
第二日。
烈如秋见沐天落果真在教授小双棋道,看情形这二人极为投入,他倒成了局外人。他不禁暗骂: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平日里总摆着个臭脸什么都瞧不上眼的样子,莫非真是被一枚玉佩打动了?
也罢!烈如秋独自一人去了品风楼饮茶听书,再给小双与小翡翠带回吃食,而后在卧房内静坐修行,晚餐后实在无聊,便躲到天石小世界修习《青竹吟》。
如此过了两日,心中无名的烦闷已经烟消云散,他开始琢磨起另一件事来:在永清镇已经住了五天,那家伙果真是乐不思蜀了吗?不打算恢复修为了?
前些天的怒火早就被烈如秋忘到九霄云外,这日清晨离开天石的时候,看到侧卧在软榻上的沐天落,他不免一阵自责:将这小子晾在茶室多日,他竟是在软榻上混沌了几宿……咦?怎么没看到他的大狐尾?
烈如秋拿不定主意:这小子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没过多久,沐天落醒来,发觉烈如秋守在身边,哑着声音问道:“今日不去听书吗?”
烈如秋笑了笑,调侃道:“怎么急着赶我走?我是不是成了碍事的人?”
沐天落循着声音望过去,带着歉意言道:“烈如秋,我从未看轻你。在栖夕阁时,我与你相识不久,或许是我考虑不周,让棋并非因我自狂,只是不想你因为我的缘故对棋道失了兴致……”
“你别提这事了!”烈如秋连忙打断,挨着他坐下来,“你我之间说那些做什么?何况,前日我本不该冲你发脾气的。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你没有尽力,是因为小双在场。要是依着以往,你几步棋就要昏睡一刻钟,恐怕那丫头会生出许多猜疑。所以,我要向你道歉才对。”
“不必道歉,错不在你。”沐天落摸出怀里的小翡翠递过去,“话说回来,这些天你可冷落了赩霞与碧霄,要好好地哄一哄他们才行。”
“小崽子们!我哪里敢冷落他们!明明是他们不搭理我。这两小崽子,为了跟我摆脸色,竟然能忍住不吃肉,这执拗的毛病是不是跟某人学的?”
沐天落装作没听见,转而言道:“在此处逗留已有五日,想来你应当休养已足,今日就启程罢。”
“诶?”烈如秋神神叨叨地叹道:“我还以为某人沉迷于温柔乡,流连而忘返呢!”
沐天落漠然言道:“你想得太多了。”
烈如秋哈哈大笑,只觉心情爽利,拉着沐天落就要弈棋。不用一炷香的时间,两个人摆了一局快棋,胜负不提,却是相洽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