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如秋取出干粮架在炭火上,提着水囊饮了几大口,待干粮温热,填饱了肚腹。或许是“人身一饱百不忧”,他的心绪总算平静下来。
闭上双眼之后的沐天落,虽然眉头微蹙,尽管狐耳殷红,却再也见不到丝毫癫狂与阴鸷的迹象。净瓷的面容透着霜色,青白的双唇抿得紧紧的,纵是处于昏迷中,这个少年仍是在竭力隐忍。
烈如秋不由想道:就算是数次发狂,沐天落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他。每每处在心智迷乱的边缘,沐天落都是及时阻止了自己,甚至不惜自伤自残。
如今,这个小家伙已经失去了修为,纵使癫狂,他又能怎样?对旁人来说,他还能有多少威胁?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能做的只有伤害他自己……
想到此处,烈如秋不禁扇了自己一耳光,心中又羞又恼。方才那般似是无头苍蝇一般,此时看起来是多么的可笑:他竟然被虚妄的幻想吓破了胆!
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何至于惊慌失措成这副模样?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缕神魂关于司马家族品性的论断,也曾经被巍先生认为心性懦弱故而不敢违逆天诏。
烈如秋不禁苦笑着将自己臭骂一顿,心中愈发羞愧,热血涌上面门,只觉得再也无法见人。
愧意在胸口迅速发酵升温,这般心绪令他难以自持,只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
心中气血冲天,生出一个念头:要寻得一个避世之地藏起来,再也不见任何一个人……
他倏然抽身站起,衣角绊动下,一抹赤色从沐天落的颈间滑落,吸引了他的目光。
再一次,母亲留给他的血玉吊坠安抚了躁乱的心绪。
烈如秋盯着血玉吊坠愣了半晌,慢慢醒悟过来:先前的惊慌失措,此刻的羞于见人,并非由于他太过懦弱,也不是因为他意图避世。一切的缘由,皆因此时此地。
身处天石小世界,哪里会有片刻太平的时光?
烈如秋扶着膝头重新坐下来,百种心绪起起伏伏,刚刚生出一个念头便有泛滥的征兆。他极力稳住心神,拼命压住那些情绪,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终于认定了一个事实:这枚天石看似平静安宁,既没有随时崩塌的石道,亦没有漫天飞舞的剑意,更没有阴邪的妖毒。然而,危机潜伏在心灵深处,潜伏在七情六欲当中,潜伏在万般情绪之内。
任你生出一念,它便将其无限放大,直至将人逼疯。
烈如秋想起萧月泽的警告:“菩提树下悟生死,万念抛尽得自由”。所谓异世传言,在此处恰恰得到印证。
正当这时,躺在绒毯上的沐天落缓缓动了动,侧过身子蜷起双腿,一对血红的狐耳微微颤动,长长的眼睫抖了抖,似有清醒的迹象。
烈如秋不免有些紧张,便将那枚血玉吊坠当作护心符,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沐天落的动静,一面强迫自己悉心感受那缕宁静的月华。
十余息过后,沐天落轻喘一息,倏然睁开了双眼,一对空洞的黑眸先是茫然地转了转,像是在寻找某样事物。眼中一片黑暗,当然寻不到任何一物,他皱紧眉头,有些吃力地支起身子,俊俏的狐耳急切地转动,四处探听声息,同时蹙着鼻子吸了吸,很快便找到了方向。
沐天落侧过头看向烈如秋,刚要开口,似是被无形的手钳住了咽喉。他立即屏住呼吸,与此同时,黑眸飞速地溢出血光,狐耳更是红得像要渗出血来。
原本,烈如秋看到沐天落醒来竟有几分憨萌之态,忽见此般情形,当即唤道:“天落,你醒了?”
沐天落慌乱地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摸索着就要离开。
烈如秋连忙拉住他的手腕,极力摈弃心中的一切念想,尽其可能地柔声言道:“你要去哪里?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沐天落大力甩开烈如秋,咬牙切齿地喝道:“你走开!”
一道心火当即腾起,烈如秋毫不客气地斥道:“要我走开?你能到哪里去?”
沐天落没有吱声,抬手探向前方,一步一顿只顾向前走。
烈如秋及时稳住心绪,跟上去再次拉住他,好言说道:“天落,净菩潭一战,你我如愿以偿,你还记得吗?现在来到天石里面,怎能随处乱走?”
沐天落挥手推开烈如秋,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眸,恶狠狠地吼道:“那你还不赶快想办法离开这里!你走啊!走得越远越好!”
就在烈如秋愣神的一瞬间,沐天落胡乱走了几步,恰好一株松树挡在面前。他没有任何犹豫,大力撞向树身,再次晕死过去。
烈如秋忍不住骂了一句,在心火升腾之前,强行按住激愤之情,走向昏死的人。这一回,沐天落紧闭双眼,眉头紧蹙,满面的悲意显而易见。
烈如秋瞅着脑门上溢出的毒血,急忙从衣角撕扯一块锦缎将伤处压实,又度了一缕圣光,毒血很快止住。
烈如秋把他抱回绒毯放下,暗暗琢磨:这家伙竟然不惜自戕,究竟是被什么心绪折磨?现在已经没有血腥的气味了,如果不是血毒,那是什么?
他忽然生出几分委屈:莫不是因为这家伙不愿见到我?
怨气若是冒出苗头,眼见一发不可收拾。在其泛滥之前,烈如秋及时地打消了这样的念头,深深吸纳数息,默默念着:只论事实,不想其他的……
幸而烈如秋向来不是执拗的人,纵然千念万念由心而生,亦能轻易放下。
他决定暂且不管那少年,先把自己理清楚再说。
烈如秋盘膝端坐,调理气息,凝聚心神细细察看自己的伤势。
按理来说,他有圣光相护,筋骨上的伤应当早就修复了。只因先前狂奔近一个时辰,其间又因慌乱失足跌倒不计其数,劳筋损骨自不必多言,身上更增添了许多皮肉伤。
当然,这些伤损对于烈如秋来说算不上什么,经脉间的气血紊乱也无足轻重,只要引出圣光,静坐调理几个时辰便能恢复。
让他担忧的是体内的寒息。
自从离开淬刃崖后,寒息一直淤结在脉丹深处,往日有炽息护体,并未察觉有何异样。此时,他脉丹被寒息凝结。
换而言之,他修习多年的炽息被封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