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嘴上说着话,手里却也没有歇着,将一个个碗碟从食盒取出来摆上,一边布菜一边提醒道:“公子先吃着,听我给您慢慢说来。”
烈如秋当然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拈起玉箸稍稍留意了一下碗盘里的菜肴,各式各样的珍馐美馔无一不是山珍海味,造型色泽美轮美奂,这哪里是入口的食物,分明是丹青圣手笔下精美的画卷,工艺匠人刀下灵动的玉雕。
他不由暗笑:只是可惜了厨师们的一番心血啊!
见烈如秋吃得津津有味,云生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平氏一脉传下来亦有数百年了,族人的修为平庸,历代家主大多是明哲保身安于现状之辈。百年前的剿魔大战,时任家主的平峻轩尚有几分心气,跟随司马文谦东征西伐,凭着一柄斩心刀将云泽族杀得狼狈不堪,直至走投无路逃进厄运沼泽。最后论起战功来,平峻轩只说一切都是听从司马文谦的调令,做了本该做的事情而已。尽管是这样,天君沐元楚仍是将他列为战神,并且授爵封地。说起来,平峻轩也算是司马文谦的心腹,他却不争不夺,主动提出叶落归根,造福乡民,也就是苍泽郡这片苦寒之地,心甘情愿地把好山好水比邻圣都的玄岭郡让给了齐焕濯。这一百年来,平家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浑浑噩噩不思进取,偏安一隅乐不思蜀,与各门各派的关系是一团和气,要不是还有一件家传的神器,平家根本就镇不住苍泽郡的各种势力。”
烈如秋听出他言语间透出的几分鄙夷,不太认可,“至少在苍泽郡没有出什么乱子,安居乐业不正是百姓们想要的吗?齐家倒是争强好胜,他们无限风光的背后有多少无辜的人成了冤魂?”
云生立即笑道:“公子,表面上的东西说明不了什么。假如平家的人个个都是碌碌无为的,不可能维持百余年的安宁。换句话说,有才有德之辈,却给人留下平庸的印象,这里面的奥秘耐人寻味呀!据闻,在苍泽郡内,堂堂郡王平世年的名望还不如凌霄宫主凌燕归。平世年本人的修为平庸,在无念境中仅居中下等,他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交给凌燕归教导,可惜这两个孩子啊,骨子里面的怠惰是改不掉了,就巴望着能够抱着他家的神器直到天荒地老。”
“哈哈……”烈如秋被逗得大笑,不免要替凌霄宫说几句好话,“其实,凌霄宫的声名颇佳,只是在川凛镇那种地方,常年都是天寒地冻的,再加上门规极严,郡王府的富贵公子受不了那些苦也能理解。”
二人笑过少顷之后,烈如秋不经意地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云生反问道:“平世年可是花费了一番心思送来礼物和拜帖,好歹是一方郡王,如此主动示好,难道公子打算对他不理不睬吗?”
烈如秋想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不想去招惹这样的人物。
他重新拾起玉箸,边吃边琢磨着,渐渐揣摩出一点意味,便问:“依照你的手段,没有什么东西能逃过你的眼睛,怎么会偏偏疏忽了这个食盒?你该不是故意让我看到的吧?”
云生憨憨一笑,那表情是人畜无害的天真无邪,却不答话。
烈如秋挑了挑眉,又问:“这是沐天落的意思吧?他到底要干嘛?”
云生仍是憨笑。
烈如秋瞟了一眼左手上的墨玉扳指,登时认真了,再问:“他让我把这枚天石戴在手上,是不是有特别的用意?这是象征神域圣主身份的信物,他为什么要交给我保管?今儿个你不仅是故意把这个食盒弄到我的面前来,还将平家的渊源说得这般详细,究竟有什么目的?”
一连数问,神魂亦是好一番感慨:难怪沐天落对这人另眼相待,总算还是有些头脑的,质朴单纯只是天性使然,假如认真学一学治世之道,或许真能成为一代明君……
“喂!你不要在这里跟我装聋作哑扮天真,赶紧回答我的问题!”烈如秋心火横生,言语开始有些不客气了,“我就知道,沐天落那家伙果然是有谋划的!他是不是打算像那次对付圣都一样?是欲擒故纵,还是将计就计?又或者是,他还要去考验什么人心,把天石当作鱼饵,我就是他手里的鱼竿,对吧?我跟你说,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
云生依然憨笑,应道:“公子想多啦!有什么谋划不谋划的,沐天落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一切都依着公子的意愿,公子想怎样就怎样。”
“你少来!”烈如秋是一百个不信,“我想直接去幻冥川寻找神兽,你能依我的吗?哼!”
“当然可以!”云生回得那叫一个干脆,“是现在就走吗?那我得去多买些裘衣绒毯,还有火炭……不知道目前采买的吃的喝的够不够,看来我还是要多备一些。幸好公子的藏霜足够容纳这些东西,一旦进入幻冥川地界,那离音石和断舍石就用不上了。不过,幻冥川冰原方圆数千里,根本没有生命能够在那里停留,就连仙鹤也无法靠近,更别说凡兽缇鹿了。公子现在的身子尚未康复,不晓得在幻冥川能走多远呢……”
“行了行了行了!你可打住吧!”烈如秋算是听明白了,那混蛋不是不让他去,而是他现在去不了。
云生“嘿嘿”笑了几声,终于正儿八经地提起了建议:“公子,您这几日修习医道,化解灵丹的灵气收效显著,心力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了。不过,在这里少说还要住上十来天,完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嘛。从阆丘一路北行,公子遭人陷害,无端背负上几桩命案,公子难道不想早日洗脱罪名吗?平世年身为四大郡王之一,手握生杀大权,辖制文臣武将无数,公子可以委托他令属下查明真凶,还公子一个公道。”
“哦?”烈如秋不由心生佩服:这个妖孽真就是把人心拿捏得准准的!就算明知是被他利用了,还是会觉得这是自己的意愿,当作棋子鱼竿什么的,那不都是浮云嘛!
见烈如秋似是犹疑不定,云生换了个语气,“沐天落尚未恢复修为,君临天下治世安政,于他而言着实力不从心。公子,您总说着辅佐天君,如今机会摆在面前,为什么还要犹豫呢?查明真凶不仅仅是为您自己洗脱罪名,更是维护天道律法的义举。难道公子任由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吗?”
是啊!我这是在犹豫什么呢?
这话说得烈如秋骤生愧意,曾经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眼下却在这里瞻前顾后……
哪知云生没完没了,继续言道:“公子完全不用担心,就算惹出什么乱子,自有天道昭昭。”
烈如秋“哼”了一声,斥道:“你够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说罢,他摸着墨玉扳指就要取下来。
云生急忙问道:“公子,您为何要摘下扳指?您究竟在害怕什么?”
“明知故问!”
哪知云生突然现出神魂原型,用那个让人无比生厌的语气嘲讽道:“亏得他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坦荡的君子,呵!终是上不得台面的凡夫俗子!”
“靠!”烈如秋怒了,爆了句粗,骂道:“你他妈的混蛋!这是天石!是会让全天下人都眼红的圣物!你让我戴着它招摇过市,是嫌这世道还不够乱吗?我可没有疯到这种地步!”
一声怒吼振聋发聩,神魂目光游离怔了半晌,重新幻化成云生,进而低声下气地说道:“请公子不要动怒,是小的口不择言,胡言乱语冲撞了公子,罪该万死!公子可别气坏了身子,不然小的就……就万死难赎了!”
“啊?”两极反转,快得让烈如秋猝不及防,怒火去了大半,“你!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云生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我?我是小伙计云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