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负责管理孩子们内务的大家管家叫我过去。
管家姓吴,在萧家工作了很长时间,大约有三十多年,打小就伺候萧家的小辈们。刚来萧家的时候他对我还算客气,后来看我老被其他几个孩子欺负,也慢慢的不把我当主子了。看我来了,指着桌子上码在托盘里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几套衣服,“这里是给小姐少爷们裁剪好的睡衣,今天刚做好了送来,你给他们拿过去吧。”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
我在心里嘀咕了几句,还是拿起托盘,往院子里走。这个管家倒是细心,看样式和材料是贴身的里衣,每套衣服都按照每个人的身材定做,衣服里夹了纸条,写明了哪件给谁。不过没有我的份。后来因为经常没有我的份,我也习惯了,以至于要是谁说“萧红这是给你的”,我还要惊诧半天。
头两件是萧薰儿和萧炎的,一件白色,一件淡青色,我到他们屋子里的时候人都没在,不知道上哪去了。我放下衣服就走,没多留。
下一个是萧玉,是一件靠色的长袖,还有配套的长裤。萧玉是萧宁的亲姐姐,那天护着我帮我骂了萧宁的就是她,所以我对她印象还不错。
我到她门口的时候,萧玉正在房间里修炼,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结着手印。我不好打扰,就想把衣服放下走人。
正要出门,忽然听到有人叫我。
“萧红,你等会去厨房里跟主厨说,要他做一碗汤,再做一点嫩嫩的、口感滑顺的东西来,要清淡的。”我回头去找声音的主人,发现萧玉坐在床上眼睛都不睁开。
“好。”我应了一声。
“再做一些营养的,要有肉,味道调重一点,少放些油,去给萧宁。饭要烧得酥脆,但不要焦了。桌上的那一吊钱你拿去给厨房。”她又嘱咐了一句。
“我知道了。”我嘴上答应着,心说,这俩姐弟真难伺候。什么叫嫩嫩的口感滑的,还得清淡,我最多能想到的就是蒸鸡蛋,哪里有这么点菜的?饭还要烧得酥脆,锅巴饭就锅巴饭吧,还不能炕焦了。在萧家当厨子真难,原来这群少爷小姐们都是这么下单的。
然后是萧宁的,看到这个名字我就不爽,直接放到底层,看下一个,下一个是萧媚的,是粉红色的长裙。
我到萧媚房间里的时候,萧媚正在对着黄铜镜子梳头发。那把梳子很精致,尺很细,大概不是梳子而是篦子。她怎么这个时候篦头发?
我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打扰了,这是管家要我送来的。”
萧媚转过头看我,“啊,谢谢,你放在我床上吧。”
我把衣服放在床上。
萧媚转过去继续篦头发,忽然又对我说,“萧红,你等会去给吴管家说,送给萧战叔叔的茶包里要兑一些条瓜藤,但不要多了,会很苦。”
“条瓜藤?”我愣了一下。条瓜是斗气大陆上的一种蔬菜,有点像丝瓜一样,绿皮长条,肉肥且嫩,做家常菜很好吃。但是条瓜藤我没怎么注意过有啥药用价值。
萧媚点头,“夏天火气大,条瓜藤泡茶可以去火,萧战叔叔最近嘴角都起泡了,管家做事真不上心。”
“好。”我点头表示知道了,正要退出门外,就看到萧媚顾自低头,似乎在沉思什么,又摇头扮了个鬼脸,拿起篦子继续篦头发。
下一个是萧克,是件咖啡色的短衫长裤。萧克也没在房间里,房门大开不说,房间乱七八糟,明明没有多少东西,但就是放得无处下脚。床上被子也没叠,桌上摞着一摞山一样的纸团,旁边还有研了一半干了的墨盒,笔也没有洗就耷拉在墨盒上。真不知道这家伙还有练字的雅兴。
我把桌子上的纸团推进去,好放下托盘,去把床铺给他收拾了一下,衣服被子都叠好放好,又把地上的垃圾都清理走,该放哪的放哪。至于桌子上的纸团,我还是别动了。只把他的衣服放在床上,就关上门走人。
后面是萧这萧那的一群,还有几个旁支末节的晚辈,我连辈分都叫不清楚。比如萧战的爷爷的三儿子的二儿子的大儿子的女儿,我们住在后院的东边,她住在西边,平日也不走动。
等衣服都送得差不多,日头也到了正中。还剩最后萧宁的那件,我慢悠悠晃到他房间。萧宁也没在,房间比萧克有过之而无不及,明明昨天我还给他收拾了的。我往旁边啐了一口,慢腾腾开始给他整理东西。让我有点意外的是,他的床虽然乱的不成样子,但是有件睡衣还是整整齐齐地挂在一边的柜子上。
睡衣旧得很,白色衣服上面还绣着奇怪的小熊头像,因为洗过太多次甚至有些掉色。
我把新送来的睡衣放在床上,准备把那件旧的摘下来。刚碰到小熊睡衣,身后就放爆仗一样爆出一声吼,“你干什么!”吓得我手一哆嗦赶紧收回来。
我回头一看,是萧宁回来了,就指着床上的睡衣,“吴管家给每个人送来一套睡衣,我给你放这里了。”
不料萧宁勃然大怒,“滚!扔出去,谁他娘的要这破东西!”
我被他这反应吓到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窘在那。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把新睡衣抓起来往我身上一扔,“拿着衣服滚蛋!以后别碰这件。”说着自顾自很小心地把那件小熊睡衣拿下来叠好。
我不明就里,耸了耸肩,抱着衣服走了。这个神经病,爱穿啥穿啥,谁管你,没事冲我发什么火。还有那谁和那谁谁说要啥和要啥的,我可忙着呢。
平白无故跟我生这么大气,凶什么凶,招你惹你了,该死的神经病,脑残,大白痴,我呸!
夜晚,我来到萧薰儿的住处,照例来服侍小姐。
她没在屋里,一个人站在屋前的庭院中。庭院里有一处小池塘,连接整座大院的方塘。
萧家财大气粗,从乌坦城外一条大河的上游引进水源,流入萧家,又从庭院流出,重新汇入下游。如此作为,可使得萧家的这方塘水永远充满生机。
的确是生机勃勃,除了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水草,时不时还会有一条小鱼什么的游来游去。所以给小鱼投食也成了打发时间的乐事。
当然,这种充满情调的乐事跟我是没什么关系的。别提投食喂鱼,我住的那个小破宅子和工具房也没什么区别,更别提还会有鱼塘之类的好东西。
我走上前去,向萧薰儿躬身行礼,“薰儿小姐。”
萧薰儿偏头看我,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才来几天,你都从当家小姐变成丫鬟了。”
丫你一脸。
你以为我乐意?每天要死要活地应付一大堆的家务活,好事情从来轮不上我,遇到麻烦我比谁都先上,你们犯了事我是最好的替罪羊。
经常一早上起来人还没醒就被拽出去训话,我听得迷迷糊糊了才明白原来我昨天晚上把萧战的什么弄坏了把二长老的什么东西搞丢了怂恿大家出去逛夜市买了一大堆破烂货带头半夜翻墙弄坏了门锁打破了窗户还弄死了一条鱼。谁家丫鬟这么倒霉?
最气人的是我反驳不了。
如果我胆敢说一个不字,那群熊孩子就会异口同声地来一句,“我们都看见了,就是你干的。”
就因为挨训的总是我,到后来只要有人闯了祸,大家就往我身上想,明明我啥都没干。我时常觉得我最需要修炼的不是斗气,是金钟罩和定神咒。不然早晚有一天我不是被折腾死就是被气死。
眼下的我还是标准的丫鬟,“听小姐差遣。”
她手掩朱唇轻轻一笑,“你啊,过来吧,和我一起赏会月。”
赏月,这妞真有闲心。不过她看着就是那种有闲心的人,大半夜的不睡觉,一身青衣摇摆裙裾飘飘地出来赏月。她总是这身青色裙裾,好像不穿这件裙子就不是她了一样。
月色给她曼妙的身姿和精致的容颜笼上银纱,朦胧间又添几分姿容。
她真的很漂亮。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又懂事又听话,文文静静又知书达礼。
和她比起来,我就是只聒噪的鹦鹉,令人讨厌的刺猬。
“赏月这等风雅的事,我不懂。”
“那也来,和我一起站一会也好。”她的神情有点忧伤,语气带着恳求。
我愕然地看着她。
这小姑娘看起来温柔恬静性情随和,骨子里却是个高贵清冷的主。虽然她每天唯唯诺诺地跟着萧炎,什么事都是萧炎哥哥萧炎哥哥,但是让她放低身段流露出半分求人的意味,都是绝不可能的。我曾经想她若是去哭长城,那就没孟姜女什么事了。
我心里有点毛,还是走过去,站在她旁边。我看了看月亮,今天不是满月,低下头看着池塘,月色在水塘里碎裂成银色的波澜。
“萧炎哥哥今天不会来了。”她忽然轻声说道。
难怪她这么忧伤。
“我喜欢一个人看书,静静的,感觉什么都好。可是有些时候,我更希望他会来吵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温柔。她在讲小情话,可惜不是讲给我听的。
“有的时候他很闹腾,吵得我静不下心来看书,又傻乎乎的不通人情,可我觉得这样的他更可爱。”萧薰儿还在自顾自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