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
晚上我没吃饭。
我走到萧薰儿的住所。其实我不想来,但理智告诉我,如果不来,后果难料。哪怕我再记着已经走了的兰花,哪怕我再记着晚上她是如何无视我的。
但我不能感情用事,不能让这种无视继续下去,因为我要活,我不想死。
她站在白天喂鱼的小池塘边。
我走上前去,“薰儿小姨。”
萧薰儿撇头看我,下一刻,倒退半步。
我装作没看到,继续想走上前去,萧薰儿出声拦住了我,“你……别……”
别过来。
我默默地补完了她想说的话。
果然被嫌弃了,可是我不能怪她,也不敢怪她,更没有权利怪她。顶多,只能抱怨造化弄人,抱怨我为什么会过敏,抱怨我为什么会长一身的疙瘩。
看到我住了脚,萧薰儿明显松了口气。只是不想表现在脸上,却在转瞬即逝被我捕捉到。原来对她而言,此刻能够远离我是件这么幸运的事情。
她好像是想问什么,但我无话可说。我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临到头时,还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重重烦难之下,我结结巴巴开口,“你……不想见我,那……那我先回去了。”然后转身,狼狈地想要逃走。
“等……”她出声阻拦,我却停不下脚步。
身后传来空气流动的声音,她冲过来从背后抱住了我。
“对不起……”
我有些惊愕,脸上却做不出任何表情。我转过脸看她,她的脸很干净,透着孩子的稚气,以及从未改变过的真诚。
我躲开她的拥抱,“道什么歉,是我自己讨人嫌,故意招你们厌。”沉默了一会,我又说,“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多洗洗手,小心传染……”
“我才不管!”她打断了我。这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看到她因为萧炎以外的人这样失态,“是我不好。你这样子几天了,很久了是不是?我都一直没注意到。我……我想起来了,你前几天都没出现过,你一直呆在房间里对不对?可是我竟然没有注意到!我怎么能又……明明说过了要帮你!可你又被萧宁他们欺负了!”她很懊恼地扶着自己的额头。
“别难过。”我看着她,轻轻地开口,“我习惯了。”
“可是我不能!”她看着我,如此郑重,“我不能允许自己做不到!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才有信心帮助萧炎度过难关。
“别太勉强自己。你这么努力一定能感动老天爷,萧炎表叔他会好的。”我终于明白她在懊恼什么了,还是为了萧炎。
她以前害怕,是因为怕自己不够完美,想做的事情做不到,会在萧炎心里失去一席之地。现在她依然害怕,她怕有什么事情她真的无能为力,比如让萧炎恢复实力。她必须全知全能,必须无所不能,只有这样,她能做萧炎的靠山,成为萧炎的支柱,才能帮上萧炎的忙。如果她发现自己能力有所不及,那么那点微不足道希望就会立刻崩溃。她不允许看到自己的能力极限,只有拼命要求自己,只有让自己无所不能,才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真是个骄傲的妮子啊。明明已经天赋很好了,却依旧要要强。她要凭自己战胜天意的安排。她不信老天爷的话,她相信人定胜天。
只是这样的坚持,真的是对的吗?
万一萧炎从此废物下去了,她能承受得了这个世界的压力吗?
而那个怂恿她沉沦的我,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呢?
谁知道呢?
第二天,萧薰儿给我送来了一堆膏药,要我脱掉衣服上药。她很耐心地把每一个还没有破的疙瘩都挑破,然后一处一处地上药。好不容易弄完,就花了她一上午的时间。完事以后她又给了我一包药,要我早晚各用这泡水药浴一次,在浴缸里修炼。
我按照她说的做,第二天,结痂的没结痂的都在迅速长好。
我不知道她出于什么缘由一定要这样费心费力地帮我,但我明白,不去问,老老实实接受,就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就这样治了几天,总算我的过敏好得差不多,皮肤也恢复了正常,不过因为手贱挠了好多次,所以留下了很难看的疤痕。
病治好了,我心里的惶惑仍旧挥之不去。我真的没把握萧炎以后会怎么样,如果因为我一句话,萧薰儿从此赔上一生,那我这个孽造的就太大了。我要不要跟萧薰儿说,其实没那么重要,其实萧炎大不了就这样了,你不用这么关心他?可是每次面对萧薰儿,看她拿着一大堆药瓶给我仔细地擦伤口,这话我就说不出口。搁了几天,这个疙瘩一直在心里。
过敏痊愈之后,闲来无事,想去斗技堂找点斗技学习。到目前为止,我除了有五段斗之气以外,什么斗技都不会。这要是到了成人礼上,好不容易成为了七段斗之气,被不如自己的人一招干掉,那也忒悲催了。于是就想学几招防身。
目光扫过书柜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卷轴,忽然看到一个很吸引眼球的好东西。
一张黄阶高级的羊皮卷。
在萧家,对斗技和功法的保管相当严苛。没有足够权限的人是无法阅览高级卷轴的。 按照我现在的实力,是五段斗之气巅峰,这个等级足够阅览黄阶中级和少部分高级的斗技。不过高级斗技大多存放在斗技阁里,那地方我进不去。只有少部分高级斗技“流传在外”,这些流传在外的黄阶高级斗技便是那些熊孩子的抢手宝贝,极少极少有可能在斗技堂里放着沾灰。
面前居然出现了一卷黄阶高级斗技,我顿时心头大喜,立马想抓来研习。
一只手率先落在了那卷斗技上。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目光沿着那横刀夺爱的手向着主人望去。一张清纯与妩媚有机结合的娇俏脸蛋,带着人畜无害洋娃娃一样的精致笑容,缓缓展开羊皮卷,俏皮地念道,“黄阶高级,开山掌,居然没有人拿,真走运。”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又是你?为什么老是你?
是别人都好,是萧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你!
这个家里的那一大帮熊孩子,如果有谁是我最不愿意发生冲突的,此人排名榜首。我真的怕她,抢不过就哭,哭起来谁都帮她。
此刻她出现在我面前,堂而皇之地无视我,拿走那卷斗技,我一句话都不能多说。万一又把她招哭了,搞不好又被突然冒出来主持正义的谁训一顿。
“萧红,你在做什么?”萧薰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身,看是她来了,就开始把之前在心里打的腹稿拿出来,一字字审阅。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身旁的有机脸率先发话。
有机脸看到萧薰儿,露出一脸娇笑,“薰儿姐,怎么有空来斗技堂了?”
萧薰儿淡淡地瞥了有机脸一眼,“萧炎哥哥闭门不出,我就闲来逛逛,怎么了?”
有机脸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薰儿姐,那个昔日的天才已经没落了,不值得你再为他倾心了,还是早些划清界限吧,免得以后还要挂一个拖油瓶,多难看。”
姐,你要说也措一下词吧,这话太刺人了。你要是不会说就让我来吧,起码我腹稿准备了半天。
萧薰儿不怎么想理她,声音冷冷的,“我已经决定了,就不会改。”
有机脸还不死心,急得一跺脚,又殷切地上前循循善诱,“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看不明白呢,跟着一个没有前途的人,也太浪费自己这样好的资质了吧?以你的条件,想要什么样的伴侣不是唾手可得,为什么一定要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
“够了!”萧薰儿打断了她。
萧薰儿这一声怒喝吓得我突然不寒而栗。如果刚才开口的是我,被萧薰儿骂的肯定也是我,幸好有人顶锅。看来劝她远离萧炎的话还是别说比较好。眼下别说什么要劝她,我只庆幸不是自己做了这个刺头。
可惜有机脸不明白这个道理,还试图殷切地对萧薰儿讲她的“为人处世大道理”,什么利聚而来利尽而散,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萧薰儿忍无可忍,厉声反驳,“你们不想带拖油瓶,想划清界限,你们去就是了。我不会像你们这样无情冷漠自私,我相信他终有一天会恢复实力,并且超越所有人。希望到了那天你不要后悔。”
“哎,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居然说我无情。”有机脸转身想走,边走不忘多讽刺几句,“萧炎那个废物能有你这样的好女孩一门心思倒贴,真是洪福齐天啊。”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暗暗地攥紧了拳头,却又缓缓松开来。说的又不是我,我生什么气。只是,世态炎凉啊……我小声嘟哝,“这个萧媚……干什么说话这么伤人……”
“哼!”身边的人从鼻子里哼出这个音。
我愕然地看着她,刚想问她“哼”什么,前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我。
“不过我也相信,总有一天,你也会看清那个废物。”有机脸走了一半忽然回头,来了个不算标准的新房45度,“到了那一天,就算你想和他划清界限,恐怕也会像甩掉一个狗皮膏药一样艰难吧。谁知道那个废物……”
“啪!——”
一声尖利的脆响,响得全场人都往这边行注目礼,硬生生把那堆还没说完的烂话扇回了肚子里。
我看着面前两个脸贴脸站着的美女,很想笑。
那张清纯与妩媚有机结合的有机脸上,那么有机的土壤,终于不孚众望地,开出了一朵花。
鲜红的,还带着五片细长的花瓣,从嘴角开到眼角。真是太漂亮了。
“如果我再听到这样的话,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萧薰儿的声音很冷,冷得像冰。
开花的有机脸愕然地抬手,摸了摸开花的地方,就开始凝结露珠。
“啊喂,怎么又哭了?拜托,打你的是萧薰儿又不是我,哭有用吗?谁敢站在你这边?”我喃喃出声,可是阻止不了。这女孩素来娇生惯养,受了这等委屈,忍得住才怪。如果换了别人,她大可以跳脚可以反手打回去,至少哭一哭还能招来一点同情。可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是萧薰儿,是上天入地难出其二的绝代佳人和绝世天才,是举手投足让整个萧家为之震动的人物。她惹不起,也没人敢帮她。众人都在旁边看着,半天都没有一个人敢上来为她说一句话。
她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用羊皮卷擦眼泪,转身慢腾腾地哭着走掉。周围人集体侧目,同时让出一条道。
“我的斗技……”我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哀嚎。就算不爱,能不能别糟蹋啊……嚎啕离去的女孩没有听到,两手一边擦眼泪一边把那张珍贵的羊皮卷揉成腌菜。
“黄阶高级而已,垃圾。”
萧薰儿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吓得我扭头去看她。此刻她面沉如水,冷得没有一点温度,完全不是平常那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可爱萝莉。她也转过头看我,说话吐字一个调,都不带高低音,“我有一卷玄阶低级斗技暂时不用,你拿着,比那个好。”
“玄……”我感觉从天而降一颗巨大的流星,正好砸在我脑门上。有点晕。
“跟我来吧,去后山,我教你。”萧薰儿拉起我的手。
我两眼几乎要冒出星星来,此时此刻,我还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要问她什么事情,但随后我就连这种感觉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