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她告诉了我有关她的一些背景。
她的家在出云帝国,世代以修炼毒功自居。同辈的孩子里,她是最古怪的一个。因为她完全无法吸收毒斗气,自然也就修炼不了毒功,所以她在家里饱受排挤。
她独自一人默默修炼,就这么孤独地过了十八年,好不容易到了迦南学院,以为至少可以找个同窗伴读,可惜同寝室的女生还没入住就提出调换换走了,所以她只能一个人一个寝室。
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这个女生是当初分到和我一个寝室的人。不过我当时因为想和萧薰儿在一起,所以看都没看这个原本应该和我同寝室的女生。而且,她就住在我隔壁!我却好像从来没见过她!就算是邻里之间打招呼怎么说也会见上几面,但她那可有可无的存在感使得所有人眼里都没有这个人。
她比我大了四岁,却完全看不出来。从外形上看她的年龄至多和我相仿,再加之总是一副怯懦模样,更让我觉得十八岁这个年龄是胡邹的。
“不过,还是很开心啊,因为一样可以看到你。”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像蚊子在叫,“我觉得,你大概是个和我一样的人,所以我想找你说说话。”
“眼神真锐利啊……”我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我和其他人说我是唐家人的时候,他们都很怕的,觉得我会用毒害他们。可是你一点也不怕,也没有看不起我。你是很好的人。”
好吗?我没觉得。她说自己来自用毒世家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那时的我还不知道用毒世家到底是多么令人胆寒的四个字,我只是觉得唐小冬很可怜。不会修炼毒斗气的孩子生在用毒世家,和不能修炼斗气的人生在斗气大陆有什么区别?命运似乎在以它所能达到的极致来折磨所有人。
就在我浮想联翩时,一封信划破空气送到我面前,在桌上停下,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接下来叮啷啷一连串的响声,一连好几枚硬币在信封上摞成一条整齐的圆柱。
那不是一般的硬币,硬币整体呈暗金色,硬币正面刻一个大大的“斗”字,整个字完全由极细小的铭文组成,每一枚铭文都不一样。翻过来是一个由火焰流云纹路构成的“魂”。
苍穹魂斗钱庄的纪念币。
苍穹魂斗钱庄是黑角域最大的钱庄,作为一个钱庄能在黑角域这种地方横行多年甚至跻身成为黑角域最老招牌之一,苍穹魂斗的背后势力不可想象。
每年,苍穹魂斗都会发行限量纪念币,每年发行的都不一样,但统一全部是暗金材质。想要获得纪念币的购买权,要么在苍穹魂斗存款达前十,要么成为它的名誉会员。想要成为名誉会员,首先要有超过一亿金币的存款,加上至少五次通过苍穹魂斗钱庄执行金额流通量超过两千万的交易行为,并且每年存款流通率不得低于百分之十。
归根结底一句话,钱多就行。
由于领取途径的极端限制,纪念币往往成为了苍穹魂斗会员的身份证明。拥有纪念币,相当于拥有了苍穹魂斗钱庄的会员卡。
眼前一共五枚纪念币,每一枚都不一样。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什么出身,这么每一枚都透着牛逼哄哄的暗金硬币都搞得到,还一来来五枚,说他家不是富可敌国我都不信。这么昂贵的小费,我拿在手上都觉得沉重。
给硬币的人是追萧薰儿的第二有力竞争者,刘枫,虽然有萧炎在这个排名几乎没有意义。这家伙坐在我的邻桌,他见我收下了硬币,冲我点点头,就不再看我了。
我将信塞进怀里,刚想继续和唐小冬聊天,又是一堆信递到我面前。每封信都附带着一张讨好的脸。
“业务真繁忙啊。”唐小冬笑着看着我。
“我也只是帮人跑腿而已。”我无奈地耸耸肩,“如果这些都是给我的那倒还可以这么说说。”
“就算是这样也很好啊,因为有人在看着你。”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不大的眼睛里有淡淡的悲伤,和被寂寞熏陶得太久的一股沉寂。“人们都很冷漠,因为关心自己才会去关心别人。如果是和自己无关的人,没有人会在意的。每个人都把自己看得最重要,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很难也很辛苦。”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
我仿佛清晰地闻到了她周身孤独的气息,像是她周身有一层看不见的气流,将她笼罩在其中。被这层气流隔开的她与众人,仿佛相隔了两个世界那么遥远。别人看不见她,听不到她,也触不着她,她像一缕风一样走过所有人的世界,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停留一分目光。她清楚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入世又不容于世。
她说得何尝不是?如果一直都没人觉得你重要,即使你孤独也没人搭理你,你没有存在感别人都不点评你没存在感,因为他们眼里根本没有你……不是不关心,是真的不重要。因为不重要,所以怎么样都无所谓,你好或者不好,都没人看。
她的孤独与我相似,又不完全一样。她的绝望比我的格局更大,我是卑微的,渺小的,而她那么孤高绝尘,像是诸佛菩萨站在云端悲悯世人。
“好了,我吃好了,谢谢你陪我说话,下次再见。”她起身离开。
我看着她的餐盘,里面的饭菜分明没有动几口。
其实她不饿,她已经吃过了。之所以愿意再买一份饭菜在这里坐着,只是想和我说几句话。
这么一个小心翼翼的人,偏偏活得这样艰难。
我收拾好了餐盘和情书们,怀抱一堆信件准备回寝室。
我重新走上了那条曾经让我喋血的小路。我并不讨厌它,相反,我非常喜欢这条路,那次的乌龙事件并没有成为我的阴影。如今这条小路几乎成了我每日必经之路,因为来这里的人很少。黄昏过后这条路就被黑暗湮没,天和地,树和路,全部都被黑夜隐藏起来,即使是教学楼里透射出的灯火,也像是懂事一样悄悄远离,不会吵醒这片安静的黑暗。我喜欢这里的静,这里很安静,宁静,寂静,没有人群的纷扰。
无光的黑暗让人害怕,所以没有学生会在晚上独自经过,结伴也不愿意。但是我很喜欢。因为在这里不会有“面对热火朝天的人群却找不到归属感”的感觉。当你站在一群热热闹闹的人群中却无可依靠的时候,你会觉得很难过。你看着人们谈笑风生,你跟他们是一样的物种却永远融不进他们的圈子,他们说的话对你而言永远是天方夜谭,你听得懂却说不上话也没人搭理你。此时此刻想要蹲下去缩成一个球,或者逃离这里,去一个温暖的地方,找一个贴心的人一起坐一坐。
背离人群的时候,反而不会有“融不进去”的无力,在这里每一分空气每一寸土地都在围绕着你,他们和你一起孤独。研究文物的人很容易沉进去,当那些不说话的书卷古器和你分享沉睡了上千年的沧桑,你渐渐也就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时间。
我故意把脚步放得很慢很慢,呼吸这里的空气,像透析一样洗涤掉聒噪的情绪。
沉浸在享受中的我没看路,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前多了一个人,于是撞了上去。我被反冲力掀倒,往下一跌,情书撒落一地。我赶忙揉着着地的屁股起身,一边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路。”都不敢抬头看自己撞了谁,赶紧把情书们搜集起来准备溜走。
“轰!”面前的人轰然倒下去了,扬起一片灰尘。
我吓了一跳,赶紧去看被我撞到的人。刚才撞上的是个男生,此刻他不知何故仰天倒下去了,面容扭曲,双眉狠狠皱紧,像要把来自身体的痛苦从眉目间挤出去。
不会吧?难道被我撞死了?
“喂!你没事吧!”我赶忙扑上去,探他的鼻息。还好,是个活人。我赶忙收拾好情书,费力地架起他往校医楼走。好在这里离校医楼不远。
校医楼是一栋综合医务大楼,同时连接着医药科研楼和住院部,属于校办医院。受伤的学生都会在这里接受治疗。医务大楼内部建立了完善的医疗体系,甚至比一些国立医院设施还要完备。从急诊门诊到急救住院,所有部门各司其职,划分出了无数具体的医科,不胜枚举。住院部大楼甚至比学生宿舍大楼还大。
我扛着这个不知名男相当费力,如果走正常程序挂号看病什么的太麻烦了,我没有时间去按部就班地折腾。这个男生说不定一秒钟都耽误不起!
我一路冲到急诊部候诊室。这里有几排座椅,只有几个人在等着。我把他安顿在候诊室的座椅上,直接闯进内科应急部主任办公室。里面端坐着一个地毯写东西的花甲老奶奶,老奶奶被我吓了一跳,问我干什么来的。
我这么架着个人跑过来过来,气都喘不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抬手指着外面的候诊室,半天憋出一句,“救……抢救……他……昏倒了!”
花甲老奶奶没有旁人那么冷漠,她上来拍拍我的背帮我顺气,“别急别急,你带我去看看。”
我带着老奶奶走到外面,指着被我费了大力气拖到椅子上躺着的不知名男,“他,他突然昏倒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来了。”
老奶奶快步走上前,步伐稳健,一点不像个将行就木的老人。她掐了一把不知名男的人中,不知名男没反应。
老奶奶撩起他的袖子,他的左手不知道为什么用绷带缠了起来,缠的密不透风。老奶奶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在手指接触他的一瞬间,老奶奶发出了一声疑问,喃喃自语,“咦?怎么回事?”
她把不知名男的袖子撩得更高。不知名男的左手前臂居然也都缠着绷带。但是那绷带不是为了保护伤口,更像是在遮掩什么,我看到他手臂没有包住的部分,居然是深灰色的!
不是普通的深灰,那种黑灰色泛着金属光泽,冰冷渗人,与其说那是手臂,倒不如说是一块手臂形状的黑铁。黑色像是从手开始向上蔓延,一直到手臂上来。
老奶奶的额前忽然冒出了涔涔冷汗,她左右四顾,大声呼喊,“来人!把他抬走!去急救室!”有几个白色衣衫的年轻人闻声推着车走过来,将不知名男抬上车,往急救室推。花甲老奶奶急得恨不能自己帮忙推车,跟着推车就要走。
我连忙追上她,“前辈,前辈,他到底怎么了?会不会有事?”
花甲老奶奶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带着怜悯和叹惋,像是在看一只可怜的小败狗,“他……哎,你跟着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