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你的爹娘呢?他们都还好么?”
萧薰儿一怔。她呆呆地看了我一会,然后茫然地摇头,“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萧家,没多久就有家书来说我娘病殁了。现在我爹是一族之长,统御全族,我不知道他好不好。”顿了顿她又说,“我对父母的感情很淡,只有萧炎哥哥的娘一直对我和萧炎哥哥好,把我当亲女儿一样,可惜她也……”然后她不说话了,眼中竟然有些微红。
她又抬头,“所以我大概能够理解你的感受,至少我们可以彼此安慰。”
我看着她。她重新恢复微笑,“没事,一切都会好的。”
我有点麻木地点头。
我醒来的当天没去上课。
学校为了清理一条能正常通行的路,号召全校师生一起打扫积雪。扫雪是个又繁琐又累的活计,有的学生就想偷懒,用斗技直接轰飞积雪或者融化积雪,于是都被导师教训了。原因很简单,你是来扫雪还是来破坏校园的?斗技无眼,一招轰过去积雪是没了,树林假山教学楼也没了。
好在萧薰儿帮我请了假。我因为高烧不退,在寝室养病休息,不用去外面拿着扫帚满世界挥,只需要坐享其成等着别人扫雪开路。
中午我去食堂吃中饭,病了几天没吃东西,现在身体大好,一看到吃的立刻胃口大开,馋得口水直往外冒。一顿胡吃海塞,居然把一天的100金币都扣完了,真不知道我是怎么吃的。
吃得肚子撑得滚圆我才走出食堂。因为吃太撑得去散个步消食,所以我没走大路,而是拐进一个散步公园,在里面溜达。因为刚刚下过雪,这里的树枝假山上全都落着厚厚的积雪,像盖着白色的被子。这样冷的天,树基本都秃了,倒是寒风中有几株梅花傲然绽放,格外可爱。曹公笔下的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大底就是眼前这副景象了,只可惜没看到两个披大红猩猩毡的男孩女孩抱着梅花东跑西窜。
绕过两座假山,出了梅林,走了没几步路,就看到一个麻色袄子的人蹲在路边埋着头。
我怕又是一个像源东君一样生了病的人,赶忙走上前问那人,“嘿,同学,你没事吧?”
那个人抬起头来,是个女生,中人之姿,也算得上眉目清秀,就是一张脸梨花带雨,不知是刚葬了花来的,还是从长城边上回的。
她冲我摇摇头,“没事,你,你让我哭一会就好。”
这不是我的口头禅么?难过到想哭就找个角落哭,被人发现了就说“我哭一会就好”。其实心里演着全套的黛玉葬花,但是面上死咬着也要说没事。
“别,你瞧你多好看一姑娘,哭成这样都不好看了。”我也蹲下来,帮她擦擦眼泪,“有什么不愉快找个人说说心里会好一点。”
那个女生估计想到难过的事了,立刻开始嚎,“我就是个扫把星,跟我在一起的人都倒霉!”
我连忙打嘴,不会安慰人别乱说话嘛,看人家哭得肝肠寸断的你还来煽风点火。“你看我这笨嘴,不会说话的。你你你慢点说慢点,别呛到了。”
那女生才平静下来,嘤嘤哭泣地诉说前情,“我从小就倒霉,周围的人也倒霉。家里养鸡死鸡养鸭死鸭,被村里二牛欺负,小虎子帮我,被打骨折。家里欠了谷税,准备拿黄芪书去卖钱补交,卖前一天被爸爸喝醉酒打弟弟屁股打烂了,交不上税来年扣了我们一半的种子。参加学院招生,本来可以跟我一起上学院的大田哥,一摸测试的石头,石头就碎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我就在旁边一直听着,一开始还想说点安慰的话,后来实在说不出来了。
“到学院来,班里第一天上课想好好表现,不小心把导师绊倒摔掉一颗门牙,罚我在门口站了一星期。大半夜睡觉飞进来一只大马蜂蜇了我的脸一个大疱,第二天没消,导师还点我比试展示,全班都笑我。请同学吃饭,食堂饭卡的机器坏了,所有人都没法刷卡。吃饭经常吃到蟑螂算了,有一次吃出一只蝙蝠,竟然是全大陆最稀有的玛瑙血蝠,还带剧毒,我直接送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和七个人一起被招去做卫生,领班嘱咐我要用清洗水,结果来视察的领导滑了一跤摔出坐骨粉碎性骨折,直接把我们八人全年的福利取消了……”
我去,妹子你什么人品啊?上辈子做鸟没在佛祖头上拉屎吧?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倒霉,这霉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吐槽了。
“前几天下大雪,寝室锁门才想起来晒的衣服忘了收,挂在外面被雪埋了三天,都冻成干布了,一碰就碎。室友买的chanel限量款也跟着遭殃,还没穿就糟蹋了。今天上午韩云鬼和一个男生比试,女生们买花给韩云鬼加油,她们不让我买,可我还是买了,结果……韩云鬼竟然输了。”她嚎啕大哭起来,“她们都说是因为我也买了花韩云鬼才输的。”
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好像有个求偶的小鸟要挑战韩云鬼来着,韩云鬼为了成全他和他的姑娘,特意要输给他。妈耶我说了会去看的,结果我生病躺床上没去成……不过没关系,韩云鬼大概不会在意我有没有去,不,是肯定不会在意。反正他从来只注意萧薰儿。
如果说前面的事情都是天意,那这件事可是真的和你没关系啊姑娘,别自怨自艾了。
可是我怎么说呢?难道要告诉她其实韩云鬼是故意输的?万一她拿着鸡毛当令箭去告诉那些女生,一旦宣扬开来韩云鬼的良苦用心就白搭了,那男生面子也挂不住,女朋友更是告吹。如果那些女生不相信,这般安慰就根本没起到效果,她该难过还是难过,还不如别说。
但是如果不说,她哭成这样我也怪不好受的,毕竟我是知道内幕的人。
买花跟韩云鬼输没有任何关系,在当时就算是我没准也会买一束花。可谁料想“外院最强”的韩云鬼也会输,还是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氏。就因为她经常倒霉,所以“造成韩云鬼失败”的帽子就扣在了她头上,想想也是冤枉。
我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和她没关系,可我最好不要乱说话,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但是我就是不能说。源东君汝兰陵彼此深爱,就因为中了个该死的毒,两人如今闹得形同陌路,我得隐瞒。泠羽惨死,白山险恶,除了萧薰儿我不敢告诉任何人。邹曼曼任务失败被杀,我还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盯着,我连萧薰儿都不知道要不要告诉。
怎么这么倒霉呢?
还有这姑娘,你明知道自己倒霉,何必多管闲事?别人都不要你买花了你为什么还要买,嫌自己倒霉没害够人?现在韩云鬼输了比赛你高不高兴?既然大家都讨厌你,你又何必在大家都能看到的地方晃悠呢?明知道没人会希望你在这里晃。你这样被讨厌了也没有办法啊,自找的嘛。你看你,如果你没买花多好,总不至于大家来骂你说“谁允许你在心里支持韩云鬼的”吧?那也太诛心了,萧家那帮人都不好意思这么整我。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妹子。
可是这种话有用么?又不能安慰又不能让她明白什么人生哲理,只会让她更难过。
于是她蹲在路边哭,我蹲在她旁边陪着她,一句话不说。最后我腿麻得受不了了,干脆坐在地上揉腿。
她倒是一点不累,又哭了一会,哭完了之后自己起立,我也跟着她站起来。她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谢谢你听我抱怨。我已经好了,大不了以后再不参与这些事情,躲着他们就是了。你人挺好的,希望你会幸福。”然后自己走了。
我还站在那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我不信的。我才不信有什么扫把星倒霉蛋,哪有人天生就悲催到家,一辈子都倒霉的。
可是,有的时候,人倒起霉来还真的没谱。像我入学的时候莫名其妙被揍了一顿,一问才知道居然是顶了萧炎的缸。这关我什么事啊,怪我长得像男生还要跟萧薰儿一起走么?
呵呵……
我不是扫把星,也不希望那女生是。为什么就不能让每个人同时拥有同等的幸福呢?
下午去看源东君,他的状态相当不好。听花奶奶说下暴雪的那几天,他一直没醒,毒发作了一次。花奶奶她们设法把毒压了下去,才让他的身体状况稍微稳定了一点。遭受了噬魂硝不轻的折磨,整个人憔悴得不像样。眼下是深深的乌青,两颊都凹进去了,身上瘦得能清楚地看到骨头。我来他房间的时候,他还在睡着。花奶奶说他早上醒了一会,中午吃过饭又睡了,我本以为他一下午都会睡过去,没想到他临近傍晚的时候醒了,于是我坐着陪他聊了会天。
闲话几句家常之后,感觉没话可说了,我就把下午遇到的那个女孩的事情跟他提了一下。
源东君想了想道,“阿陵告诉我说,这个世界有一种人,叫做‘反愿人’,什么事情都会和自己的愿望相反的。这种人是很少的,大概是因为本来有很好的福运的,但是享受的资格是没有的,于是变成这样。阿陵说,这种情况,是为了承载福气,而付出的代价的。”
这算什么代价,还没享受到福气,先把一辈子能倒的霉都倒完了,接下来就算有再好的福,谁还有心思去消受?我当年读小说版窦娥冤,说窦娥绑缚法场哭天抢地,土地不忍,于是登天界为她求情。太白金星翻阅命谱,说:『这窦娥丈夫乃文昌星,已被龙王招揽做婿,儿子乃文曲星,命中注定要平步青云。她一平凡女子如何受得这样重的福运?当有此一劫。』我看到这里的时候气得翻白眼,谁设计出来的这种机制,什么叫当不起福运,当不起就该倒霉成这样来还报吗?真是神经病。
不过倒霉归倒霉,如果真的什么事情都和自己的愿望相反,那……
临走的时候,她还祝我幸福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