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入目的是大片大片的猩红。

我呆坐在房间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各处张挂着红色的花和绸，墙上写着大大的囍字。桌上摆着大的白瓷果盘，里面盛着小山一样的花生桂圆。

我细打量这间屋子，发现这是我在萧家的时候睡的工具房，只不过这间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亭亭当当，又挂上了红色的布幔，才让我没认出来。

门外传来欢笑声和脚步声，我看着门的方向，几个侍女笑着走进来，小跑着来到我身边，用清脆的声音喊，“新娘上妆咯，新娘上妆咯！”

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喊，但她们扶着我带我起来，领着我走到梳妆台前，给我洗脸，束发，敷粉，描眉，涂脂，点腮，贴花，然后帮我穿上大红团花百凤金丝镶红裙，配好珍珠白玉花鸟银耳坠，戴上绿翠红翡垂珠金凤冠，又给我笼上大红的盖头。

红盖头垂下之前，我看了一眼黄铜镜，里面的人像个妖精。

侍女们扶着我出门，到了门口，有人高声喊，“新娘上花轿！”

侍女们送我到轿前，我坐进去。身下摇摇晃晃，好似是被人抬起轿子往前走。

我坐在轿子里，一路上颠颠晃晃，走了很久，才把我放下来。轿帘掀起，有双细弱的、骨节分明的手扶着我走出轿子，她将大红的绸子交到我手中，扶着我的手臂往前走。绸子的另一端被另一个人牵着，我看不到他，只能感觉到他拉紧了手里的结花。

有人在旁边喊，“一拜天地！”

伴娘扶着我跪下，向前方叩首，起身。

“二拜高堂！”

我与对方一起转身，再次叩首。

“夫妻对拜！”

我与对方面对面，互相躬身。

“礼成！”

我听见周围都是欢声笑语，他们大声地喊着“入洞房”“入洞房”。

我脚下像踩着棉花，轻飘飘的，使不上力。我坐在床沿，手脚冰凉，全是冷汗。

“请新郎用喜称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一旁的喜娘高声念着祝词。我感觉到有个人站在我面前，钩子勾住了盖头的边缘，慢慢向上。我抬头，去看站在我面前的人。

一张熟悉的脸，眉黛烟青，唇如点绛，面白胜雪，清秀端庄。

只不过，向来只穿青色衣裙的她，换上了大红的新郎官服，头上戴着的，是赤金的高冠。

“萧薰儿！”

我大惊失色，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

刹那间所有感觉都回来了，我意识到我是自己，我站在这里。我成了新娘子，我要嫁给未来的丈夫，可我的丈夫竟然是萧薰儿？！

这是怎么回事！

萧薰儿眉头困惑地皱起，伸出手按在我手上，旁边的伴娘也上来扶着我，她们的声音像海浪一样涌过来。

“新娘子怎么啦？”

我正想推开她们，一扭脸，看到我旁边的伴娘。

那个熟悉的、怯懦的、巴掌大小的脸，面上是胆怯和不安，她伸出手扶着我，可她的手一直在打颤。

“冬儿！你干什么！你怎么成了伴娘？”

我伸出手去抓住她，她哆嗦着发抖，被我抓住的时候，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差点就要跳起来逃走。

“萧红。”

萧薰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回头去看她，她不再是那样春风和煦的微笑，她没有表情地看着我。

“萧红，今天你是新娘，不可以失礼。”

她开口，她这么说。冷漠的话语从她那猩红的口中蹦出来，像白色的锁链。

我回头去看唐小冬，她的手腕慢慢地从我掌中抽出，后退几步，欠身行礼，然后要离开。

“等一下！等一下！”我大声喊，她却不回头。

其他的伴娘涌上来，推着我，要我在床上坐下。

疯了，这群人都疯了！

我推开所有人，打开房门冲出去。出了房间，我却不知道这是哪里，到处都是金红色，琅琊飞檐，灯笼飘摇，红烛高烧。放眼望去全是高墙，高得遮天蔽日。

一旁的侍女们向我跑过来，她们的声音从云雾中追向我。

“皇后殿下，皇后殿下。”

什么？皇后？

我惊诧地转身，侍女们便将我围住，她们在我耳边喊。

“殿下，今日您与陛下大婚，怎么能跑出来呢？”

陛下？大婚？

一转眼，一群人前呼后拥地簇着一个人影出来。那人穿着黑金龙袍，头戴赤金垂珠冠，走到我面前，面色冰冷地敕令。

“将妖女带上来！”

几个侍卫驾着一个女孩走过来，将她按在地上。

那女孩身形瘦小，细骨伶仃。

“冬儿！”我失声惊叫，想跑过去，却被侍女们拦住。

“妖女作乱，迷惑皇后，将她立即处死！”

“皇帝”冷漠地下令，挥手示意侍卫退下。那几个侍卫立刻抓着唐小冬要拖下去，我费力挣开侍女们，扑过去想要抓住她，可她却离我越来越远。我大声喊，声嘶力竭，也无法阻拦她远去的脚步。

“皇帝”又向着众人下令。

“皇后行为乖张，迹类疯靡，送她回椒房殿，命太医医治！”

侍女们将我扶起，带着我转身往远处走，我拼命地回头，想要去看冬儿离开的方向。

沉重的雕花门在我眼前关上，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赤色的墙梁像一片片泼上去的血，我闻到椒泥滴落时发出的甜腥味。帷幔一条一条飘落，落在地上便蛇一样游走，窗棂和立柱开始融化，地上一团一团全是红色的污痕。

我的凤冠坠地，衣衫滑落，面上妆容如年深日久的彩漆木胎雕塑，一片片碎裂崩离。

我看到大殿深处是一面铜镜，铜镜里的人因陌生而绝望。

我转身，跑向大门。身后的薄纱帘飘起，追着我飞扬，如同壁画里飞天仙女的衣裙。我打开门，外面是血红的夜空，一簇簇青白的烟花在空中炸亮，天边一轮月大到不可思议。

焰火盛放，我才看到，身边有一个人。

他提着刀，一直站在黑暗里。

焰火明明灭灭，照亮他刀锋一样锐利的面庞。来自极地冰海的冷香，刹那间将我包裹。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我是带刀护卫。”他波澜不惊地回答。

是啊，皇帝的带刀护卫。